網貸清盤亂象叢生
2018年7月的最後壹天，杭州正值酷暑。在燥熱的夜裏，壹則消息讓整個城市變得更加躁動不安——杭州最大的P2P網貸平臺草根投資被曝出現兌付困難，連夜清退大部分員工，清空辦公室。
當日淩晨，壹些家離得近的投資人連夜趕到草根投資位於杭州余杭區夢想小鎮的辦公室，警方也介入調查。而就在7月底，草根投資的官方服務號“草根觀察站”還曾宣布，其D輪融資已到賬5億元。
被曝逾期後的數日，全國各地數百上千名惴惴不安的的投資人湧向杭州，奔赴夢想小鎮，最終，投資人選擇報案。經過有關部門協調，投資人給草根投資3個月的時間自救。期間，為了安撫投資人情緒，草根投資請來第三方律師事務所清算平臺資產。平臺實控人金忠栲還通過直播，信誓旦旦承諾平臺不關閉，自己不跑路，讓廣大投資人放心。同期，金忠栲被曝出離婚。
經過2個多月的忐忑等待，10月18日，草根投資發布了《投資人利益保障機制》，公告稱，草根投資實施以現金兌付方式為主，以房產、車輛等資產過戶兌付， 上市公司 股票兌付等多種兌付方式為輔的兌付措施確保各出借人利益，並承諾方案到期時全額兜底收購剩余出借人的剩余債權。原本以為看到希望的投資人還沒等到壹分錢回款，次日就等到了金忠栲自首的消息。
公開資料顯示，草根投資由浙江草根網絡科技有限公司運營，於2013年10月在杭州註冊成立，註冊資本超過2億元。截至2018年6月30日，草根投資累計投資總額達861.86億元，累計註冊用戶為9,038,943人，借款筆數為94.87萬人。目前，草根投資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的案件正在進壹步調查中。
前壹天宣布良性退出，發布兌付方案，承諾全額兜底，第二天實控人就投案自首的草根投資，讓網貸平臺投資人對於“清盤”這壹說辭的信心壹下崩盤。
如果說草根投資還有良性清盤的打算，那麽，還有些網貸平臺則是打著良性清盤的幌子，實則是在使緩兵之計，為跑路拖延時間。
上海網貸平臺聚財貓7月18日發布公告稱，由於合作的多個資產方出現逾期，影響平臺正常運營，不得不暫停平臺業務，並解釋，詳細逾期項目還款計劃正與各資產端協商中，將在2018年8月底公布，並承諾“不跑路，不失聯。”
然而，7月25日，上海市公安局奉賢分局經偵支隊在官網上回應稱，已對此立案，創始人薛亮意圖跑路已被警方控制。
值得註意的是，就在聚財貓發布暫停業務公告的前壹天，平臺還舉辦了大型活動慶祝其四周歲生日，並在慶生會現場宣布加息，吸引投資。“現在看不知道是不是為‘假清盤、真跑路’做準備。”壹位投資人說。
8月中旬，全國P2P網絡借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下發《P2P合規檢查問題清單》。據悉，已有300多家網貸平臺提交自查報告，目前已經進入自律檢查階段。
網貸之家數據顯示，截至2018年10月，累計網貸平臺數量6422家，正常運營平臺數量1231家。據媒體不完全統計，目前完成自查報告並提交的平臺***357家，在正常運營平臺中占比不到3成，近1000家平臺未能如期提交報告。未提交自查報告的網貸平臺或自知合規無望，選擇清盤，以期良性退出。
在2018年雷爆潮和合規備案的雙重影響下，如何安全退出，已經成為P2P網貸行業迫切面臨的問題。“早些年，行業比較好，退出渠道也多，行業之間並購，找上市公司，找國資股東等等都是從業者退出的渠道。現在只剩下清盤退出這壹條路了。”有行業長期觀察者對鳳凰網WEMONEY表示。
現實的情況是，清盤退出這最後壹條路也要被毀了。
8月3日，杭州P2P網貸平臺錢保姆發布良性退出公告，稱因受市場環境及部分借款人公司運營影響，出借人信心不足，使得新增投資銳減，流出資金劇增，平臺已做大量逾期墊付，不堪重負，決定良性清盤，並發布了兌付方案。
此後的8月6日、8月10日，錢保姆兩次調整兌付方案，直至8月16日，再次調整兌付方案，提出“以酒兌付”、“野山參兌付”，然而，各種“花式兌付”手段都不能讓投資人滿意，幾次更改方案更是耗盡了投資人的耐心。10月23日，據浙江經偵消息，錢保姆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已於10月16日被警方立案偵查，警方已對錢保姆實控人及部分高管采取刑事強制措施。也就是說，在被立案當天，錢保姆還在變更兌付方案。
除了上述情況外，另據業內人士透露，網貸江湖裏還存在這樣壹種情況。有壹家網貸平臺出現壹筆較大壞賬，導致平臺開始大規模逾期，在投資人大鬧後，平臺實控人選擇去公安局自首，平臺公布兌付方案，承諾會良性出清，隨後實控人被保釋出來。
僅僅三個月之後，該平臺卻不能按照兌付方案來給投資者還款。“如果投資人去報警，該平臺實際控制人將可能面臨再度入獄的風險。之後再出兌付方案，也沒有投資人會相信。這家平臺現在就是在自毀退路。”業內人士說。
現實情況確實如此，投資者能夠接受平臺的清盤方案，就是對平臺最後信任，如果不能按照方案的兌付，投資人將會徹底不相信平臺，進壹步不相信整個行業，之後再有平臺出兌付方案，也沒有投資人會相信了。
此外，還有壹種亂象值得引起註意，個別網貸平臺，在公布逾期後，既不跑路，也不出兌付方案，而是選擇了遠走高飛，搬家了之。
10月8日，P2P網貸平臺安心貸官網發布逾期公告，宣布由於業務調整，為降低運營成本，公司決定將辦公地點遷往西藏自治區。公開資料顯示，安心貸此前註冊地為北京石景山。
公告稱，“自2018年6月以來，網貸大環境的急劇惡化，安心貸頂住壓力，堅持正常運營。由於今年中秋和國慶節前後相連，導致部分線下借款回款速度變慢。平臺正在積極努力工作，將前期逾期收回，同時保障搬遷工作的順利進行。希望大家不信謠，不傳謠，和平臺緊密溝通，爭取實現雙贏。”
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所合夥人李亞告訴鳳凰網WEMONEY，“現在國家部門有規定，網貸機構平臺不允許做相應的變更和轉移，如果出現搬家的情況，說明壹個問題，這個平臺的風險比較大。現在這個階段，大家要給投資人更多信心，不停做搬遷，會給投資人維權和主張相應的利益增加時間和經濟成本。”
清盤為何難？
為什麽網貸清盤會亂象叢生？李亞參與過3家網貸平臺的清盤案件，他認為，“有的網貸平臺做的比較好壹些，底層資產非常明確，這種情況清盤比較簡單，確定底層資產後就可以成立相應的工作組，確認業務，制定清算方案，再做相應的處置計劃等。但是有些網貸平臺的業務打擦邊球，涉及到自融的業務，這類平臺在清盤退出上會遇到障礙。”
2018年7月，深圳壹網貸平臺負責人曾分析道，對很多網貸平臺而言，想要退出其實只有兩條路，壹條是良性退出，但行業並沒有相應的退出機制，也沒有成功的案例，剩下的另壹條則是跑路。雖是壹家之言，但壹定程度上反映出當時網貸平臺想退不能退的困境。
如今4個月過去了，北京、深圳、廣州、上海、浙江等地的互聯網金融協會都發布了P2P網貸平臺退出的指引。
即使有了退出指引，在實踐中，參照退出指引在進行良性退出的P2P網貸平臺，還是會遇到壹些困難。“比如相應的資產追繳方面，這壹塊需要很長時間，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去做，但是很多準備去做清盤退出的平臺，可能面臨在主張這些權利時，沒有人去負責了，沒有資金去投入，退出方案雖然出來了，但後續沒有人員去配合做，沒有物力財力去支持平臺的退出工作。”李亞告訴鳳凰網WEMONEY。
對於清盤的難點，中國銀行法學研究會理事肖颯亦表示，“各級互聯網金融自律組織，對於網貸行業良性退出都發布了自律組織的標準和建議。但實踐中，P2P網貸平臺的退出工作，往往與地方經偵、金融辦、銀監局等密切相關，尤其是地方經偵，其面臨較大社會壓力。”
據肖颯觀察，目前我國境內三家互聯網法院均不受理涉P2P借貸的糾紛。加之，各基層法院民庭為確保“結案率”，對於成批量的訴訟工作量，望而卻步。這也導致了P2P網貸平臺“ 催收 難，難催收”。雖然是信息中介，但廣大出借人統壹委托平臺進行催收，壹旦催收不到位，逾期展期增多，將嚴重影響網貸平臺聲譽，從而帶來客戶的大量流失，最終導致活躍度下降，影響企業正常經營。
提早謀劃實現全身而退
6月以來，網貸行業就流行壹句話“信心比黃金更珍貴”。在網貸行業裏，也有壹些網貸平臺實現全額兌付。據媒體報道，P2P網貸平臺紫金聚寶10月19日在官網宣布清盤，11月2日，網貸之家社區就有人發帖，表示紫金聚寶是良心平臺，短時間內已完成全額兌付。目前該平臺官網數據已經清空，公開資料顯示，2018年4月紫金聚寶平臺官網披露數據，彼時平臺累計成交量約為1100萬元，待還余額為300萬元左右。
除了紫金聚寶，在早幾年出現逾期準備清盤的平臺裏，也有良性出清，實現全身而退的，比如大王 理財 、月月貸、金疙瘩、長投在線等。其中，大王理財是網貸行業內最早清盤的平臺。2016年大王理財退出網貸行業時，網貸行業形勢壹片大好，大王理財的退出引發業內壹片嘩然，很多人都認為這是跑路之前的套路，肯定不會按照清盤方案來。
2016年2月28日，大王理財發布公告稱官網將於2016年3月4日關閉，此後將不會再有新的業務提供。公告中未提及網站關閉的具體原因，但相關工作人員處透露，大王理財投資人本息已經全部兌付。據了解，平臺還給投資人1%的補償金。
據不完全統計，2016年至今，實現全額兌付的網貸平臺有14家，其中，最快的平臺在壹周之內就完成了本息兌付。這些實現良性退出的平臺，給行業目前面臨“清盤”的網貸平臺提供了很好的樣板。
肖颯表示，從目前形勢看，過半甚至更高比例的網貸平臺不會走上最終的“備案”之列，大多數P2P網貸機構面臨的是有序“良性退出”，被市場出清，沾染刑事風險，被迫出局。
她建議，“網貸機構不如提前籌謀，全身而退，保住實際控制人和高管。網貸平臺應在資金量和業務還處在不錯的水準時，考慮退出，也只有這時候才有機會‘全身而退’，同時要做好出借人權利保障和安撫工作。”
對於涉及自融的網貸平臺該如何清盤？李亞認為，有些網貸平臺自融只有壹部分，其他部分還是有落到相應的資產上，涉及資產的部分可以由律師幫他們主張回來，幫他們做相應的清盤計劃，給投資人、出借人按照相應的比例進行清償。“舉個例子，比如投資人拿出10萬塊做理財，平臺可能8萬塊借出，另外2萬自融或者用於平臺的運營使用，這些款項就不存在相應的標的，這部分需要平臺自行來承擔項目費用。”
肖颯則建議，監管機構和互金協會對於平臺涉嫌自融或部分自融的情況，在良性退出時給予原則性建議，如不得良性退出或必須全部償還自融部分。
對於網貸平臺而言，在退出工作遇到人力、財力和物力不足的困難，李亞提出，針對網貸退出工作，當地行業協會包括監管部門，應主動給企業做出壹些幫助和指導。比如涉及壹些的確存在經營困難，或者因為經濟環境不行要清盤退出的平臺，在政策上給予幫助，或者說主動給他們提供比如律師、會計師，幫助他們做壹些清盤工作。
上述業內人士指出，“清盤退出”本來應該是網貸行業最後的底線，但目前卻成為壹些平臺維穩的套路之壹，甚至妄圖通過這種方式讓投資人打消報警的念頭，或者給轉移財產爭取時間，給跑路打掩護。行業在壹步步邁向合規，但是投資人維權並沒有因此變得容易，不僅如此，投資人對網貸平臺的信任，在壹次次被“辜負”中也開始消失殆盡。如果最後的退路都被毀了，那麽良性出清將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