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曦,小巷深處便傳來壹陣鄉音:“碗糕,煎棵!”溫暖的叫賣聲標誌著新的壹天開始了。清早,婦女們在菜市場相遇,用濃厚的鄉音互相招呼並開始談論起壹些柴米油鹽的瑣事;午後,小孩們在井邊玩水,陽光灑在他們燦爛的笑臉上,他們用淳樸的鄉音向夥伴訴說此刻的歡樂;傍晚,老人們坐在壹張張帶有歲月印記的竹藤椅上,用地道的鄉音完成對兒孫的熏陶……鄉音,是那麽的醇厚、濃烈、溫馨。它們就像冬日裏的暖流,飄蕩在每壹個村落中,暖烘烘地將村民們包圍。
福建晉江的壹個小村子是我的家鄉,我的童年是在那裏度過的,所以我對晉江總有壹種特別的情愫。晉江,是馳名中國的品牌之都,它歷史悠久,擁有風韻獨特的閩南文化。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那獨特的閩南鄉音。當我牙牙學語時,我學會的第壹種語言就是地道的家鄉閩南話,也就是這種鄉音伴隨著我度過了美好的童年。
記得小時候,奶奶背著我時總愛哼著:“天黑黑,欲落雨,阿公扛鋤頭欲挖芋……”這樣的閩南童謠早已深深紮根在我幼小的心靈裏。村裏每逢盛大的節日,都會請閩南歌仔戲劇團來廟口表演。那時候的我根本不懂得欣賞,只知道那悠長深遠的閩南音調非常好聽。有壹段時間,村裏家家戶戶幾乎都在收看當時臺灣熱播的八點檔鄉土連續劇——《再見阿朗》,這種連續劇裏的對白全是閩南語。我覺得閩南語太特別了,不僅可以唱出流行曲,還可以有自己的連續劇……這些都是我對閩南鄉音的童年記憶。
後來,我上了小學,學校裏都是用普通話教學的,那時候的我覺得普通話比起家鄉的閩南語好聽多了,甚至覺得家鄉話土裏土氣的。小學快畢業的時候,我隨家人移民到澳門,這也是我第壹次離開家鄉出遠門。當時我對家鄉的壹切並沒有太多不舍,只知道可以去城市讀書是壹件很幸福的事。
來到澳門後,我又學習到另壹種新的語言——粵語。課堂上,老師用粵語教學;課間,同學們也是用粵語交流;晚上,我在家中看香港的TVB,連續劇裏那些受人追捧的演員也是講著壹口正宗的粵語……相比起我很快就能說壹口流利的粵語,語言接受能力比較差的媽媽就顯得較笨拙,她的粵語非常不標準,而且當中還經常夾著普通話和閩南語的音。記得有壹次,學校開家長會,家長們大部分都能用流利的粵語和老師交談,只有我媽媽怯聲怯氣,張口結舌地說著壹口土裏土氣的粵語,在壹旁的我,頓時覺得顏面盡失。當時的我覺得在同輩中要講粵語才算得上潮流和合群,我甚至怕別人聽出我的鄉音而排擠我是鄉下來的。就這樣,我開始冷落了家鄉的文化,甚至漸漸淡忘了那些曾朝夕相伴的鄉音。
二〇〇六年的夏天,那是我去澳門後的第壹次返鄉。黃昏下的西尋村彌漫著壹種懷舊的氣息,我走進家中的大院,老樹上的葉子被夕陽塗上了壹層金黃色,庭院中的那口井還是那麽清澈,只是井口的鐵蓋生了銹。依稀聽到不遠處傳來“牛肉羹,蚵仔煎!”等下午點心的叫賣聲,我走出家中的庭院,順著叫賣聲來到了廟口,小販們都在熱情地招攬生意。突然,我耳邊再次響起了那陣熟悉的鄉音:“阿瑩,妳散學回來呀,長高噢!”村民都在熱情地和我打招呼。那壹刻,我感動了,這就是童年記憶中的鄉音啊!這般熟悉的閩南鄉音敲醒了我沈睡的童心,引起我強烈的鄉情***鳴。那壹刻,我想到自己身為閩南人卻淡漠了鄉音,感到十分慚愧。那壹刻,我耳邊回蕩起以前我跟小夥伴們捉迷藏的笑聲,那聲音合著牛肉羹、蚵仔煎的叫賣聲,穿過流年的影子縈繞在我腦海,譜出壹首首好聽的閩南童謠。啊!多優美的童謠,多美妙的鄉音!故鄉,是妳把我撫育成人,我又怎能忘記這份恩情,忘記那昔日與我朝夕相伴的鄉音呢?
自從第壹次回鄉的那個夏天開始,每年的暑假,我都會回到那個溫暖的地方,那是壹種鄉音的呼喚吧。五年的時光,我在這條澳門到福建將近壹千公裏長的高速公路上奔馳了無數個日夜,每個漫漫日夜都有不同的感想。這條路,記載了我從童年到少年的成長經歷。我發現,歲月改變了很多東西,然而那份寄托於鄉音的鄉情卻壹直沒有改變。每次啟程回澳門的時候,我們的行李袋便會多了很多蓮子糖、花生、茶葉等閩南特產,這些都是親戚和村民們熱情送我的。因為我們講著壹樣的閩南話,所以彼此也感覺更加親近。鄉音,就是這樣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