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50年代,中國話劇史添上濃墨重彩的壹筆。
壹部《茶館》,勾畫舊時代的三大卷圖景,也寫盡每個普通人的人生。
聽過這樣壹段話:
頭道茶渾濁,就像人少年時期的茫然,摒棄泡沫,才能還以生活清澈;
二道茶苦澀,猶如人壯年時期的艱難打拼,萬丈高樓平地起;
三道茶水最精華,人到中年,積累了半生,正是碩果滿滿的時期;
四道茶清淡韻暇,步入老年,經歷了種種浮華,看透人世百態,有留戀,有不舍,但終究學會了放下。
我們每個人,正如《茶館》裏的壹碗茶。
在滾燙的世間沈浮,品盡萬千苦味,靜待命運的回甘。
十九世紀四十年代,在北京城閑逛的人,沒走幾步,便能發現壹處茶館。
茶館裏賣茶,也賣簡單的點心與菜飯。
城裏的人,遛鳥的、商議事情的、說媒的,有事無事都可以來坐半天,渴了喝碗茶,餓了便來碗爛肉面。
1898年,多數茶館全然倒閉,唯有裕泰茶館依舊熱鬧非凡。
王利發是裕泰茶館的掌櫃。
自從父親去世後,王利發接管了裕泰茶館。
按照父親遺留下的老辦法,王利發繼續沿用這套經典的經營哲學,多說好話,多請安,就可以討人喜歡。
逢人便是壹副笑臉,誰來茶館壹定讓人聽話聽得舒坦。
如果說左右逢源的高情商是生意人的基本能力,在動蕩變換的時代裏,王利發更掌握了壹套自己的生存智慧。
袁世凱死後,北京城內的大茶館先後相繼關了門,而“裕泰”成為僅存的壹家。
為了避免被淘汰,裕泰茶館大改了模樣與經營方式。
現在,茶館前面仍然賣茶,後面就改成了公寓。前部只賣茶和瓜子,至於“爛肉面”就沈入時代。廚房挪到後邊去,專包公寓住客的夥食。
茶座也大加改良,大變模樣:壹律是小桌與藤椅,桌上鋪著淺綠桌布。墻上的“醉八仙”大畫,連財神龕,均已撤去,代以時裝美人——外國香煙公司的廣告畫。“莫談國事”的紙條被保存了下來,而且字寫的更大。
說來,掌櫃王利發最大的本事,便是沒使“裕泰”滅亡,而且使它有了全新的發展。
正如那句經典的話:時代拋棄妳,連聲招呼也不打。
當時代的浪潮湧來,真正的高人,都懂得沈得住氣。
天變了,就跟著壹起變動;天沒變,也要未雨綢繆,居安思危。
在王利發看來,如果不能順勢而上,至少不要逆勢而下。
洞察時勢,順勢而為,方能與時代同浮遊。
《茶館》所描寫的時代背景,灰暗又詭譎。
第壹幕裏,康六不得不賣掉女兒順子。
在茶館門口,他因為自責崩潰喊著“自己不是人,是畜生”。
然而造化弄人,康六陷入兩難的困難,“可妳叫我怎辦呢?妳不找個吃飯的地方,妳餓死!我不弄到手幾兩銀子,就得叫東家活活地打死!妳呀,順子,認命吧,積德吧!”
即使小順子餓暈了過去,龐太監只冷冷說:“我要活的,不要死的!”
中國軍閥割據進行,內戰時時發動,街上滿是流民。
正如那句話所說:時代的壹粒沙,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壹座山。
男男女女居無定所,茶館成了黑暗中救贖的微光。
可就算王利發想拯救大眾,他自己也難以顧暇。
巡警來催交幹糧,不交幹糧就要王利發直接給他們孝敬茶錢。王利發反復周旋,打著感情牌。大家都以為他在強權的高壓下活得唯唯諾諾,實際上,他只是為了保全自己生存的這壹隅地方。
開茶館的日子過得並不算好,但為了生活,王利發活得夠明白:
放下面子賺錢,才是中年人最大的體面。
當然,舍不得面子的人,大有人在。
松二爺原本是旗人,清朝滅亡前,他遊手好閑,整日喝茶玩鳥,優哉遊哉地吃著“鐵桿莊稼”產的皇糧。清亡後,他最留戀的,就是自己旗人的身份和過去的生活,因此他怎麽也不願意自食其力。
他崩潰大哭,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衣裳變得破破爛爛。他說,自己根本不像個人。
他最在乎自己的黃鳥,寧願自己餓著,也不能叫鳥兒餓著。看著黃鳥仍在精致的籠罩裏,他說,自己就舍不得死去。
然而,到了最後,松二爺還是被活活餓死,連棺材還是常四爺化緣化來的。
至於身前的面子、名利以及光鮮的過去,根本無法帶進土裏。
壹個人想要真正變強大,不是固守面子,而是從拋開自尊心開始。
中年人的世界,上有高堂,下有稚子,前有懸崖,後有追兵。
比起自尊,還有更多東西需要我們守護。
誰不是把臉面賣了,換成幾兩碎銀?誰不是把自由當了,換了柴米油鹽?
正如茶館的王掌櫃說的:
“人總得活著吧?我變盡了方法,不過是為了活下去!該賄賂的,我就遞包袱。我可沒作過缺德的事,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麽就不叫我活著呢?我得罪了誰?”
明明心懷高潔,卻甘願彎腰低頭認慫;表面上不顧面子,卻活得比任何人都有勇氣。
每個勇猛的中間人,咽下委屈,擔起責任,為重要的人撐起了壹片天。
《怦然心動》裏有這樣壹句話:
有人住高樓,有人藏深溝,有人光萬丈,有人壹身銹。
百態的命運中,真正勇敢的中年人,即使負重萬千,卻還是堅強地擡起來頭。
清朝徹底滅亡後,常四爺失去了旗人身份。
曾經,他對腐敗的清王朝不滿,對洋人更加痛恨。第壹幕中,他因壹句“大清國要完”被抓起來,坐了壹年的監獄,出獄後就參加義和團。
當其他人被時代碾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為了生計,常四爺當起菜販子賣菜。
常四爺提著壹串腌蘿蔔,兩只雞,走進曾經喝茶的茶館。
他也不怕認識他的人嘲笑他,大大方方地喊王利發“王掌櫃”。
他自食其力,沒有皇糧吃,就賣膀子力氣。
城外買不到菜倒賣,他就東抓西抓,抓到兩只雞去賣。
曾經小人看到常四爺落魄的樣子,不免唏噓“哈哈哈!這不是常四爺嗎”?
常四爺只道他們是洋人的走狗,有洋人撐腰,說:“再見吧,二位,盼著妳們快快‘升官發財’!”
沒了顯赫的光環,曾經的阿諛奉承也變成了嘲諷,常四爺還是又倔又硬。
正如《茶館》裏寫到的:“常四爺提著小筐進來,筐裏有些紙錢和花生米。他雖年過七十,可是腰板還不太彎。”
常四爺壹輩子不服軟,敢作敢當,專打抱不平。
人到了七十多,只落得賣花生米。但他仍然沒有忘記自己最大的願望,那就是“盼哪,盼哪,只盼國家象個樣兒,不受外國人欺侮……”。
人到中年,行至半坡。
面對無法逃避的苦難,腰可以彎,但永不低下的頭、永不停下的步子,就叫做“不妥協”。
走進人生的下半場,只管昂首前瞻。再往前壹步,妳不僅只為擋在兒女高堂之前,實際上,妳更是為了自己的沖鋒。
曾看到這樣壹段《茶館》的點評:
蒼天吶!這是怎樣壹幅雲譎波詭的 歷史 畫卷啊!跨越了多少時代,蕩滌了多少流沙……
《茶館》裏的三杯茶:壹杯敬老舍,壹杯敬演員,最後壹杯潑到時代的腐屍上。
故事的結局,松二爺活活餓死,秦二爺想要實業救國的工廠被拆,他悟出壹個道理,竟然是:“有錢哪,就該吃喝嫖賭,胡作非為,可千萬別幹好事!”
王利發的妻子兒子都相繼死去,茶館改良到最後,卻還是難逃時代的滾輪。
最後,秦二爺、常四爺和王利發把紙錢撒起,來祭奠自己和時代。
壹部《茶館》,說是悲劇也不太確切。
盡管每個中年人都被生活虐到哭天搶地,但每壹個勇猛的中年人,喝完最後壹碗茶,仍然選擇拖著年邁的身軀,繼續步履不停,生存下去。
或許,這也是每個中年人在生活悟出的真相:
前塵滾滾,世事狠厲,活著便是此生最大的勇氣。
願每個中年人都能被溫柔以待,歷經風雨,被歲月打磨得更加純熟。
作者:陳星空,用筆寫下壹片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