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督辦”官員陳光藻(公元1890年~公元1961年),字鴻文,這年僅30多歲,此時他侃侃而談:“我國歷史上主要有‘宗族’、‘宗教’、‘政府’、‘社會團體’四類機構行使慈善行為。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出現了‘宗族’慈善形式,如義田、義塾、義冢等,至宋朝後全國已無處不有。”
成都紅十字會張立先說:“1912年民國成立後,由楊國屏、李紹嚴和我,在東桂街文昌宮組成省市紅十字會,吳頌堯為理事長,我為副理事長。1917年川軍、黔軍、滇軍在省城打得烏煙瘴氣,有天我帶人到武城門(現新東門)救護,見余屍殘骸被犬食者觸目皆是。忽見壹個人蓬頭垢面,拿把鋤頭在掩埋殘屍……他說叫張鵬武,下苦力謀生,和幾個老鄉壹起做善事,每天在這裏掘土埋屍。有兩個老鄉已被滇軍抓去,還有三個被黑槍打傷,如今只剩自己壹個人,肚皮都填不飽仍堅持行善……他口訥訥而言辭真誠,我們紅十字會自愧不如啊!”
陳光藻點頭嘆道:“民國後,巴蜀大地連年混戰,官方慈善事業還不如前清!唉,蜀中已近兩百年歷史的慈惠堂,因為政亂財窘,近年壹蹶不振。尹仲老啊,我看還得仰仗妳出來主持堂務才好!”
在座慈眉善目的尹昌齡(公元1869年~公元1943年),字仲錫,郫縣人。他1892年中進士,任翰林院編修。1897年後,歷任西安知府等職,為成都著名的“五老七賢”之—。尹昌齡默然良久,慨然拍案起身:“孔孟之道以仁義為本,墨子也講‘兼愛’。我就來捏這個燙手‘炭元’(困難的事情)嘛,主辦慈惠堂!”
開始困難重重,慈惠堂內300多個老弱病殘面黃肌瘦、奄奄待斃。尹昌齡嘆息說:“他們每日靠兩頓稀飯吊命,營養不足啊!”
尹昌齡這位慈惠堂的“總理”,每天盡職盡力到堂辦公,不取分文薪水,卻不要堂內節省開支,而是改善夥食,由每日兩餐變為三餐,稀飯改成幹飯。他中午自掏腰包買400文錢的粑(成都話pa,即軟)紅苕填肚子,決不沾堂內半點飲食。老弱病殘們慢慢地臉也紅潤了、體力也恢復了。
尹昌齡對他們說:“慈惠堂也可轉變為生產機構嘛!跛者,可使守門;瞽者,可使習唱;男人,可編竹箕掃帚,女人,可搞縫紉……妳們也可以自強自立啊!”
老弱病殘們歡天喜地。慈惠堂在天涯石北街辦起“民生工廠”,並在城郊各處逐漸興辦三四十個生產服務機構,如成衣鋪、鞋帽鋪、裱畫鋪、印刷鋪等。
1924年,尹昌齡得到川軍20軍軍長楊森幫助,在九眼橋辦起“培根火柴廠”。火柴商標初稱“娃娃牌”,畫了壹個小孩端碗吃飯,取“育嬰”之意。1941年7月更名為“扇牌火柴”,盒面畫了壹把折扇,扇上有尹昌齡親書韻語六行:“廠中余利,專恤孤窮。若有私心,天地不容。以扇喻善,奉揚仁風。”(註:現在收藏界朋友對我說:“扇牌火花意義特殊,是藏家夢寐以求的珍品!”)
抗戰中日機頻繁轟炸成都,慈惠堂郊外田產多,堂內各處收養的8000多鰥寡孤獨都很快疏散。但400多個瞎子怕下鄉無人管,不願離城。尹昌齡忙召集距城最近的佃農說:“請妳們壹家領壹個照料,為我分勞。我只要求初到妳家,要讓瞎子摸慣走熟床鋪茅廁,三餐同妳們壹樣吃飽。秋收後,妳們該減讓多少田租,憑瞎子說句話就算數!妳們做得到嗎?”
尹昌齡忽然翻身向眾佃農下壹全禮大跪。眾佃農感動得無不大哭,齊聲說:“做得到!”
為讓他人理解慈善事業,當過大官、又是名儒的尹昌齡經常向人下跪。我查閱民國時舊資料,1936年至1937年蜀中大旱,人吃人已是常事。身為省“賑委會”主席的尹昌齡好不容易籌到點賑災款,又怕有人貪汙。賑災人員出發前,這位老先生涕淚滿面,也大哭著向發賑人員連連下跪叩頭:“務將賑款全部發在災民手中啊,我替水火中的災民向妳們磕頭了!”此情此景,實在令人感動,如沒有為慈善事業獻身的宏願,是決做不到的!
尹昌齡為四川慈善業殫精竭慮,1942年冬病逝廠中,終年74歲。據其孫子尹大錫先生講:“據當年(1942年)國民政府的褒揚令所述,我祖父任慈惠堂總理20年,從未領慈惠堂壹分薪水,而慈惠堂的資產增值數百倍,救助鰥寡孤獨數千人。但到他去世時,他家沒有私房壹間。他家在馬王廟後街租住的是洪鈞亮的私房!”
成都民眾在少城公園為四川傑出慈善事業家尹昌齡鑄造了壹尊銅像,焚香禮拜者不絕如縷……可惜後來銅像遭毀。銅像雖毀,然老話飄揚不散:“慈善事業、百世留芳,先生之德、山高水長”!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