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早晨總是和空氣渾濁、人聲鼎沸、交通堵塞這類詞匯擁擠在壹起，高樓將 灰藍色天空切割成規矩的格子，縱橫交錯的電線牽扯其中。市內無風，道路兩側的花木，被 修剪成中規中矩的形狀，精神萎靡，壹動不動。 而我每天就穿行於這些半死不活的背景之下，到達壹個更加半死不活的地方 學 校，那是壹個極端禁錮身心自由以及限制人生樂趣的地獄，整日不知疲倦地生產各類試卷。 老師們無論兇神惡煞還是溫柔和藹 其實都是面具， 在這些面具之後， ***同的宗旨就是分數。 同學們麽，表面上玩得都好，可是每次考試後，緊張兮兮湊過來打聽分數的模樣，實在虛偽 得討厭 我躺在床上，眼前過電影似的閃過以上畫面，於是失去了睜開眼睛的勇氣。當三 個鬧鐘兩個手機在四面八方都警示過壹遍之後，仍舊沒有起床的打算，臥室大門被踹開，我 爸拿著雞毛撣子沖進來，不顧青春期少女深海炸彈壹樣危險的小情緒，大喝道：“林貝殼！ 我要掀被子了！” 這時，我不得不睜開眼睛，第壹個跳進視線的，就是書桌上的倒計時牌，鮮紅的 大字：距中考還有六十天。 真是令人絕望的人生啊。 憑心而論，我的成績不算差，老師說這個成績直升本校不成問題，我非常滿足， 到底 Y 中也算重點高中。但如果妳硬要以是否出產過高考狀元來定義重點高中，那麽很遺 憾，Y 中始終沒在這上面揚眉吐氣過。 我爸神叨叨地說這是 Y 中的風水問題，至少五十年內是沒法解決了。因此林貝殼 想上清華北大，就必須進澄景找出路。 澄景中學，在那座充滿傳奇的中學裏，每年保持著百分之百的壹本上線率，幾乎 包攬了省裏全部的狀元榜眼探花，壹點活路都不給別的中學留。能夠進入澄景的學生，都是 從幾十萬考生裏殺出血路突出重圍的精英，腦門上貼著“前途光明”的標簽，熠熠生輝。 我低頭審視壹下自己的能力，決定還是繼續膜拜比較好。 慢吞吞地洗漱完畢，換上校服，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了。為了振奮我這顆疲憊的心 靈，臨出門時，我媽居然還假惺惺地舉起拳頭，說了壹句：“幹爸爹！”（日語“加油”的意思） 我翻翻眼睛：“惡心。” 結果是壹個書包直直沖我砸過來。 下樓，紀白已經在等了。這個和我住在同壹個小區的男生，通俗點說，就是青梅 竹馬。從小玩在壹起，就讀於同壹個學校，平時形影不離，至今還沒有鬧出非正常情感的原 因很簡單
比如這個早晨，紀白同學見到我的第壹句話是：“林貝殼，跟妳講過多少回，刷牙 時候要彎腰，妳看妳壹頭壹臉壹身的牙膏印子，嘖嘖，真是 ” 他壹邊說，壹邊跑過來，上拍拍下拍拍，直到我紅著眼睛大吼壹聲“是不是要我把 妳那只手剁掉”時，才觸電壹樣地跳開。 嘆為觀止吧？ 妳覺得妳會喜歡這麽瑣碎到變態的男生麽？ 變態今天沒有騎車過來，他臉色微紅地解釋道：“我爸說，快中考了，以後我們坐 車去學校。” “不。”我拒絕，“每次擠公車，我都會掉下來。” “不是的。”他說，“是我爸的專車。” 所謂專車，就是國家機關配給人民公仆，不讓他們有限生命浪費在無限路途上， 抓緊時間為人民服務的工具 當然，這是比較官方的說法。 無視石油價格的壹漲再漲，專車數量仍舊以驚人的速度向上攀升。尤其在上學高 峰期，經常可以見到幾輛明顯是機關牌照的小車僵持在狹窄的校門口，進退兩難。 有些事情，妳可以很輕易地抨擊別人，可最終自己也無法免俗。就像我經常跟著 新聞批判有人利用職權浪費國家的汽油錢， 但依然在那輛奧迪 A6 緩緩駛過來時， 欣然自得： 太好了，再也不用蹬單車蹬到頭昏腦漲了。 紀白很是局促，這也是他的可貴之處，他從來不覺得作為壹個高官子弟，應該享 受什麽特別待遇。只是壹遍又壹遍地解釋：“要中考了
我爸說 中考很緊張 ” 還沒說完，車窗裏伸出司機的腦袋，熟絡地招呼：“嗨！小少爺！” 紀白全身的血液都湧到了臉上。 最終還是磕磕碰碰地上車了。司機小張很年輕，據說以前是開公交的，養成不急 不緩的好性子，對“效率”這個詞毫無概念。當我們在校門口和幾輛車擠成壹團時，他索性松 開方向盤，任幾輛車子僵持住。 對面大眾車的主人先失去耐心，伸出腦袋罵：“奧迪了不起啊？有本事開輛勞斯萊 斯來！” 以奧迪 A6 的價位來說，確實沒什麽了不起。了不起的是這輛車所代表的身份，能 配得起這輛車的領導，紀白爸爸，職位顯然不是壹般。 因此小張同誌只是很蔑視地看了他壹眼，為了體現自己作為領導司機的素質，連 尊口都懶得開。 我和紀白呆不住了，眼見上學就要遲到。交換壹下眼色，便很有默契地推開兩邊 車門，拎著書包下了車。 回頭看見幾輛車仍然意誌堅定地堵在那兒，爭先恐後地按喇叭，並且有越來越多 的車輛加入這個豪華的隊伍，鳴笛聲響成壹片。 遠處急促的上課鈴聲也來湊熱鬧，紀白趕緊拉起我往校門裏跑，在我們班，遲到 壹分鐘，罰掃壹天，依此類推。 我疲憊地跟在紀白身後，跌跌撞撞，四周都是和我們命運相似的同學，大家狼狽 地打招呼，壹邊抱怨“作業太多早上就忍不住多睡了五分鐘”。 多睡五分鐘的代價，就是必須踩著上課鈴沖刺。教導主任虎視眈眈站在教學樓門 口的模樣，讓人有種世界末日的絕望。書包甩得後背生痛，咖啡沿路灑了壹地，這種特殊的 飲料，總是把黑眼圈喝得越來越深。 我仰頭問紀白：“每天都得這樣嗎？” 他回過頭，迷惑地揚起眉頭：“什麽？” “沒什麽。” 我只是想知道，在這個渾濁煩悶的世界上，會不會有壹個人，和我們都不壹樣。 上課鈴響起的同時，陸未壹只腳剛跨進 Y 中校門，在聽到鈴聲的壹剎那，他皺皺眉頭， 果斷地將腳收了回來。
反正也遲到了。 兩個月來第壹次光顧學校，居然就遲到了。頭天晚上教導主任親自打電話，請他無論 如何都來“應酬壹下”，陸未則很爽快地答應“壹定抽個時間”。這個時間的概念很廣闊，今天 遲到了，那就明天吧。 想到這裏，他回轉身。 陽光下，壹身白襯衣和藍布褲潔凈無比，淡淡散發出光環。乍看上去很普通的穿著， 但倘若翻開這些衣物的商標，妳就會瞬間明白什麽叫品質。 在同齡人還以 NIKE，ADI 為榮的階段，陸未顯然進入了壹個更高的層次。 他走到馬路邊，揚手攔下壹輛車：“去城北畫室。” 其實陸未本人對藝術是壹竅不通的，但是去畫室也未必壹定要畫畫。作為壹家專門培 養藝術類考生的畫室，城北畫室的聲譽並不好。每年中高考後，其他畫室都要在門口打上諸 如“慶祝 XXX 被國美錄取”“慶祝 XX 被澄景特招”之類的廣告， 而城北畫室永遠沒這個機會。 因此學費也是相對便宜的。 藝術這個詞壹貫和金錢掛鉤，好的顏料，好的畫紙，好的圖冊，都需要強大的經濟實 力做後盾， 陸未第壹次出現在畫室， 就被老師看出壹身不菲的穿著， 進而肯定他優越的家境， 因此強烈邀請他加入。 而陸未笑壹笑：“對不起，我沒興趣。” 聽見這句話，周圍忙著在畫紙上塗抹的未來藝術家們都停下手，好奇地打量這個 15 歲 的少年。 首先，這個少年長得不錯，值得原諒。幹凈的眉眼，笑起來異常溫和，渾身上下都透 露著出身良好的信息。看上去很好欺負。 但藝術家們都直覺敏銳，知道平靜的外表下常常是暗流洶湧。 因此沒人敢對他下逐客令。 也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陸未仍舊旁若無人地光臨畫室，久之熟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