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緯創投管理合夥人張穎發現,這類創始人在創業的過程中與互聯網創始人有著很大的區別。
壹方面,科研創業者專業性較強,對自己領域的認知很深。
另壹方面他們的年齡比過去的互聯網創業者偏大,相對之下性格也更加固態,有時候會偏固執壹點。
在科技創業的浪潮之下,科研創始人中最頭部的人才,能夠輕松拿到融資,成為企業占股最大的創始人,很輕松地變成了壹個CEO的角色。
但張穎認為:“從壹個科研學者最後轉換成壹個合格的企業家,其實是壹個漫長的路程。
”在與多位科研創業者接觸並投資後,張穎發現,經緯創投日常工作中很大的壹部分內容,在於用錢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幫助他們從壹個比較大的坑裏爬出來。
”
經緯創投管理合夥人張穎圖片來自:經緯創投公眾號壹方面或許是因為創始人自己還未認清“科研學者”到“創業者”的角色轉換,另壹方面是科研項目本身還沒有做好商業化的準備。
在公司自身的困境之外,作為科技公司,同時也要受困於供應鏈的發展。
在這批科研背景創始人創業的公司發展過程中,創始人有著有各種各樣的顧慮,他們不安於企業過快地發展,在團隊人數劇增之時,也困惑於應該如何有效管理企業,做好新老替代。
在經緯創投舉辦的壹場論壇上,經緯創投管理合夥人張穎、東方空間聯席CEO姚頌,三叠紀創始人兼CEO成森平對這些問題都進行了探討。
以下為探討內容,全天候科技整理:01好技術≠有競爭力的產品Q:科研項目到商業化的過程,最容易遇到什麽“坑”?姚頌:我準備了3個小故事,都是我自己的經歷。
第壹個故事是,我們初次創業做了“深鑒科技”,創始人團隊中,有好幾個同學逐漸離開了公司。
當時我們在實驗室裏,在大家都不願意的情況下,壹定要推著大家走出清華,去旁邊的孵化器工作。
學生們很不願意做工程,只願意做最前沿的研發。
但是那些東西做完以後,還有90%的時間其實就是在做純粹的工程。
逼迫大家以壹個工程師的角度去要求自己,而不是以壹個研究者的身份。
我們壹部分同學後來其實也沒能堅持下來。
第二個故事是,我們當時做AI芯片,選擇了無人機市場。
因為無人機市場對新硬件友好,它可以接受壹個相對高的成本,對可靠性要求不是特別高,大家去看消費級的無人機,基本上續航也就30分鐘左右就需要重啟。
並且AI在無人機上起的是壹些娛樂性作用,不是決定性、關鍵性的作用。
我們當時進入這個行業,做了大半年,就把第壹款智能無人機做到了量產。
但這時候就發現,這個市場的天花板太低了,市場70%的量就是大疆壹家,而大疆整個團隊比較難跟創業團隊合作。
我就提出公司要在業務上做壹個大的轉型。
這個時候所有的工程技術人員都反對,因為這等於說大家第壹年的心血全都白費了。
東方空間聯席CEO姚頌,圖片來自:經緯創投公眾號第三個故事是,2018年時我們收到了收購的要約。
我們在2017年推出了輔助駕駛的產品,我們跟賽靈思有壹個戰略合作,壹起進到了很多車廠進行測試,測試的結果都很不錯。
但到了進入量產前的最後測試階段時,車廠的合同就是下不來。
直到我們官宣被賽靈思收購,後壹周就給了合同。
因為對汽車產業鏈來說,它特別追求安全性。
尤其是歐美的大車企,壹款車量產前後,它可能需要妳在10年的時間內,有壹個穩定的供貨,有壹個很好的質量保證。
所以他們是不太敢跟創業公司合作的。
核心還是說需要借助壹些大的力量,他們才相信妳這個公司可以長久的存續下去。
成森平:很多時候我們會認為好的科學的理論壹定會帶來好的技術,好的技術會帶來有市場競爭力的產品,最後會迎來壹個比較好的商業回報,但實際上,它們之間是沒有必然因果關系的。
它的每壹步是下壹步的基礎,但不必然產生下壹個結果。
這裏分享壹個不成功的案例。
我們公司的技術雛形出來了,我們希望拿著壹個產品去走通申報註冊。
我們就根據自己的技術優勢,可以做非常復雜的藥物控制技術,進行了產品立項。
立項完了,開發的產品釋放曲線很漂亮。
但我們考慮不全,這個產品除了釋放理論好,技術有優勢,IP有保護,註冊申報順暢以外,臨床價值和商業價值不太理想。
我們再往前走,就發現這個產品很有可能在上市的時候,會沖到藍海裏面去。
所以在17年的時候果斷就砍掉了,這是我們第壹個產品,非常的心痛。
在2018到2019年,我們調整了商業模式,我重新思考如何能夠把投入產出比最大化。
因為我們是壹個技術平臺公司,產品並不是我們追求的單壹目標。
能夠把平臺技術系統化的做產品,並能商業上快速復制出來,單個產品或者說是數個產品的前期投入和未來商業回報之間謀求壹個最大的投入產出比,這是我們要想的事。
02“我們要做的是技術的降級不是升級”Q:科學家會對自己的科研成果偏理想化,但他們想出來的場景不太適用於真實世界。
在這方面“踩坑”後,妳們怎麽去快速叠代,揪出這樣的問題?姚頌:如果市場上接受的技術底線是60分,妳技術人員理想的技術是100分,做到70分就趕緊賣,不要再猶豫。
總結清華過去和現在很多教授犯的問題,他沒有區分清楚科學和技術。
科學是我們想要找到壹個事物的本質,這個事情往往是理論先行,再用方式去進行驗證。
它也是難以預測,而難以預測的事情其實不太適合去做創業,不太適合創業基金去進行投資。
基金投資的壹定是技術,在整個物理、化學的原理都定義清晰的情況下,我把這個東西用上看能做出壹個怎樣的東西。
但是這個過程,從學術paper做成壹個成熟技術,往往需要3~5年的;壹個成熟技術,做到產品,有可能還要1~2年的時間。
產品上,妳要考慮客戶的需求,妳需要做壹個完整的東西,它才是產品,它絕對不僅僅屬於技術核心。
產品定義清楚以後,它還要變成壹個商品,價格是不是這個市場可接受的,這又是壹個環節。
其實用戶並不需要妳最新的壹個計算核心,也不需要妳最新的所謂壓縮算法,用戶要的是妳告訴我隨便調三個參數,我就能夠把自己的網絡壓下來,把這壹套對用戶友好的軟件給做好。
在很多場合甚至我們要做的是技術的降級而不是升級,因為妳有成本和其他的量產的。
成森平:技術跟產品的目標和成功的定義是不壹樣的,這也是我自己在創業以後的感悟。
技術追求先進性、獨特性,體現在好的文章、好的專利。
產品是滿足市場需求,滿足用戶需求,是以高的轉化率以及將來的商業前景來定義它的。
我們做壹個新興技術,技術需要滿足這麽幾個條件:穩定的、可工業量產的、價格可控的,最後能夠廣泛適用的。
這裏面其實沒有強調最先進的。
產品維度上,它壹定要做得快,並且保證壹定的系統成功率。
商業維度上,對制藥的人來講,壹個叫患者需求,就是在臨床上有用,第二個叫市場需求。
如果兩個需求都滿足,將來產品商業上是沒有問題的。
這裏,我也分享壹個實際案例。
我們在2016到2017年的時候,走上了壹條精益求精做技術的道路。
我們把我的聯合創始人手繪的十幾個藥物劑型的設計,安排了好多科學家去做,大家都做得很開心,覺得很有意思,我們都感覺要能出壹本書了。
但有壹天我突然發現不對了,我跟投資人聊,我需要花幾個小時跟他們解釋這些技術背後是怎麽思考和實現的。
然後他們覺得妳們公司是在做科學、做理論。
後面就有我們在方向上的壹個轉換,我們果斷把那些系統研究工作停掉了,保留了其中研究得比較充分,但其實是相對簡單的幾個藥物劑型設計,用在後續產品的快速開發上。
三叠紀創始人兼CEO成森平圖片來自:經緯創投公眾號03屈服於傲慢VS打敗傲慢Q:科技屬性特別高的公司,蠻受制於自己行業供應鏈水平的發展。
在自己各領域裏,有沒有碰到壹些供應鏈方面的困擾?姚頌:以航天為例,這個供應鏈問題其實就非常有趣了。
經常有人問,為什麽中國航天的發射的價格是spacex的3倍、5倍,甚至更高的價格。
這裏面壹個很重要的核心原因是我們的供應鏈成本居高不下。
因為所有的公司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壹個像消費電子公司那樣有壹個完整的checklist,可以進行完整的產品質量檢驗。
因為我們是壹個復雜系統裏的供貨商,我不可能去測到每壹個東西。
如果沒有質量測試能力,就只能依賴於先前的合作的信任關系,所以現在大家也都解不開原來的那些供應商。
其實反過來講,這也是我們去樹立整個公司最新核心競爭力的壹個方式,其他人可能都受制於壹套供應鏈,如果妳能夠獨立起來做壹套依托於中國基礎工業的供應鏈,妳的整體效率會提升非常多,妳的成本也能下來很多。
成森平:我們在今年海外采購電器元件很頭痛。
有很多是從歐洲、日本發貨,特別是歐洲那邊滯後了。
最終我們是用錢解決的,去市場上收購,解決了眼前的這條大規模產線研制的問題。
後來,我們相對長久壹點的解決方案是與海外供貨商達成了戰略合作,通過這種方式來贏得他們對我們的重視,以及未來供貨的穩定保障。
我們的打印材料全球只有幾個供貨商,中國尚無成熟的供貨商。
他們的全球供貨量是有限的,當前沒有問題,但當我們把開發的普適的3D打印制劑工藝未來用於幾十個甚至上百個產品的時候,它的供貨量壹定是供不上的。
所以這塊是我們未來需要想辦法去解決的問題。
張穎:如果妳最終是壹個整體產品,汽車、火箭,或者是壹個技術平臺,其實大家應該要更加重視供應鏈,更加重視生產環節。
給妳提供原材料、核心部件的環節,妳要怎麽拉著它們壹起去快速的發展,讓他們變成妳的整體的競爭力。
這體現在方方面面,比如供應鏈、自動生產、流程、某些環節的優化,而不光是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開發跟叠代自己的最終產品上。
我跟好幾個造車新勢力的創始人聊天,他們說在**這段時間,最讓他們苦惱的是不作為的國際大公司。
他們很傲慢,動作很慢,沒有任何的擔當,也看不起中國的汽車企業。
當國內車廠出現芯片以及核心部件問題的時候,大公司方面就讓妳很崩潰。
妳可以從渠道上高價買新芯片,解決當下的問題,妥協於大的公司。
另外有壹些非常創新、大膽的創始人就在中國去找潛在的替代品,比如國際的芯片是80分,人家能做到60多分,他們就敢去找這個公司。
中國的這種創業公司壹般都是拼命的,上午妳去聊完,下午他們就進場,進到這家造車新勢力,就開始打磨產品,研發壹個解決方案,壹個短中期的replacement方案。
很快他們就能解決方案,然後銷量就能起來,交互就能起來。
當然在汽車領域裏面要把整個供應鏈全部都中國化,可能還需要5~7年的時間,這就是我們面臨的這種壓力和困擾。
要不然就是被動接受,怎麽蹂躪我也接受;要不然就接受供應鏈慢慢的爬坡,我焦頭爛額已經幹不了其他的事情。
這裏面真正優秀的創始人,真正優秀的團隊,不但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在供應鏈、生產環節、各個優化環節、原材料,每壹個都想盡壹切辦法,讓自己處於壹個更好的狀態。
這種其實打磨出來的公司,我覺得以後也會更加的強大。
04克服任性,也要理解人性Q:科學家與創始人身份轉換過程中,踩過哪些“坑”,或者有沒有什麽經驗可以分享?姚頌:作為壹個科學家、技術人員,其實往往是不會想3年、5年、10年的事,基本上是做到壹個階段,再想下壹個階段做什麽。
但是企業的戰略壹定是以終為始的,要想清楚10年想實現的大目標,然後往回拆解,7年、5年、3年公司要做成什麽樣子。
這是壹個短線的思維到壹個長期戰略思維的轉變。
另外,從壹個科學家成為壹個企業家,需要壹個綜合性的能力,要逐漸的從壹個非常深的單點抽離出來,思考的越來越宏觀,用它去覆蓋不同領域。
成森平:科研工作和創業的三個不同的點,第壹個是科研講究的是打井的深,創業講究的是寬,妳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第二個是核心能力,科學研究需要想象力,是讓科學變成技術非常重要的能力。
但是在做公司的過程中,執行力放在第壹位。
這是兩種不同的能力。
第三個,科研工作者關註的是靜態的東西,比如事物、數據。
但是做公司它是動態的,世界格局、人物,這些其實更加復雜壹些。
圖片來自:經緯創投公眾號張穎:從科研學者轉換成創業者,然後從創業者轉換成企業家。
這種角色轉換其實要求創始人不停地去叠代,去變得更加的全面。
這種全面它其實是相對的,有些人在全面路上他能狂奔,能變得越來越好,不停的去魚跳龍門。
但有壹些科學家、技術人才他到了壹定程度的天花板,他的全面性就停歇了,永遠突破不了天花板。
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壹個綜合的團隊非常重要,就是身邊的商業合夥人、聯創、互補性的人才壹定要有。
這裏面其實重要的壹點是,妳要前置性地真正了解自己,然後對自己誠實,對自己的短板、成長有壹個比較客觀的評論。
如果妳知道自己的天花板,有些東西妳就是突破不了,有些東西妳就是不喜歡做,妳身邊的人就要把它給補齊。
妳在高配跟超配的過程中可能會受到傷害,走到壹個坑,這是無法避免的。
妳只能希望自己通過糾錯、跌倒,變得更加強大,爬起來再往正確的方向去走。
最後壹點,我想說壹下人性。
如果我們要變得更好,最終變成壹個企業家,其實妳們對人性的琢磨也要更重視,並積累經驗。
因為人性是每秒都在我們身邊,妳每天都在跟人打交道,對內對外理解人性。
在很多復雜情況下,能換位思考理解人性,然後找到解決方案其實蠻重要的。
這是壹個非常深奧的話題,每個人對這件事情都有自己的理解,怎麽把它發揮出來,變成自己的強項,也都有不同的節奏感跟成效。
我覺得就“人性”這兩個字,大家也足以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