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篇《醉翁亭記》,讓我們同時看到了歐陽修的文功與武德,不僅使讀者感受到了他那凝練清麗、爐火純青的文字功力,還讓讀者體會到了他匡時濟世、與民同樂的高尚情懷。種種跡象似乎都表明,歐陽修是壹位壹絲不茍、嚴肅認真的風範大家。
然而,誠如聖人孔子都有糞土之墻不可圬的笑談,醉翁老者歐陽修怎會甘於寂寞?
歐陽修對北宋民間流行的民歌新調有獨特的偏愛,現存的歐詞之中,僅《漁家傲》為詞牌的作品就多達數十首之多,其內容皆是歌頌江南水鄉青年男女的愛情。只不過,尋常詞人描寫兒女情長,基本都將發生地點設定在閨閣庭院,而歐陽修卻將之移到了野外,這便使故事更加有韻味,增添了不少春色。
《漁家傲》
近日門前溪水漲。郎船幾度偷相訪。船小難開紅鬥帳。無計向。合歡影裏空惆悵。
願妾身為紅菡萏(hàn dàn)。年年生在秋江上。重願郎為花底浪。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
這是壹首著名的雲雨詞,即雲雨之歡,是歐陽修作品中比較少見的可愛活潑的壹首。詞人開篇就以水漲起興,目的是為引出“郎船”,因為只有漲水之後郎的船才能劃過來。溪水漲了,為二人的相見提供了條件,同時也隱喻著二人的情愫滿滿。
“郎船幾度偷相訪”,情郎幾度前來偷偷相訪,“偷”字表明了這是壹份秘密的愛。“船小難開紅鬥帳。無計向。合歡影裏空惆悵。”歐陽修突然發車,速度之快,令人追趕不及:船太小了,難以懸掛上紅色的鬥帳,沒有辦法親熱,只能在合歡影子裏兀自惆悵。“紅鬥帳”,在古詩詞中經常用於描述男女之間的好合。
而此處的“惆悵”其實更多表現的是求而不得的懊惱。前面的“難開”、“無計”、“空”等詞匯,反復說著不得好合的苦惱,多次強調,足見其“惆悵”之情。由此可見,青年男女掛紅帳的目的是為了遮擋,而遮擋則是為了“合歡”。更為關鍵的是,歐陽修將地點設定在小小的船只之上,其用意不言自明,給人壹種青春激昂、快意人生的感受。
下片裏,歐陽修展開想象:“願妾身為紅菡萏。年年生在秋江上。”“菡萏”是蓮花的別稱,女子浪漫地與情郎在愛情裏肆意暢想,她希望自己化作火紅的蓮花,每壹年都開滿秋江。女子身在采蓮船上,目睹著江面上火色的秋蓮,不禁產生了這樣的癡想。“重願郎為花底浪。”希望郎妳化作蓮花下面的江浪。
郎為花底浪,妾為紅菡萏,所為之何?“無隔障。隨風逐雨長來往。”如此壹來,我們便可以沒有障礙沒有阻擋,隨風逐雨,即時來往,長相廝守。
以此兩種精妙的比喻來形容男女之間親密的關系,可謂是歐陽修的發明專利,即景取譬,新穎活潑,令人拍案叫絕。但往深入了去想,這又何嘗不是女子對魚水之歡的幻想?“無隔障”對應的便是“紅鬥帳”,人兒需要時時規避旁人眼光,而蓮與浪卻不需見外,只管隨風逐雨而去便是。
歐陽修果然是文學大家,即便是如此露骨的情節,也能寫得這般隱晦迷離,且唯美浪漫,堪稱奇絕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