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者家屬:看到鑒定結論,我們懵了!
2012年11月12日,王艷麗的丈夫王樂起接到了臨沂市公安局蘭山分局的鑒定結論通知書,該局聘請有關人員對張彥進行了“案發時的精神狀態及刑事責任能力”鑒定,鑒定結論是“1、急性短暫性精神病;2、無刑事責任能力。”王樂起懵了——“張彥裝瘋成功了”。
2012年11月19日,憤懣之下的王樂起找到了《新民周刊》,細數疑點,尋求輿論支持。另壹方面,事發至今壹直沒有接受任何媒體采訪的張彥家屬——二叔張國強(應采訪對象要求采用化名)也首次接受《新民周刊》的獨家專訪,對此前所有的傳聞壹壹回應、澄清,並列舉了大量事實佐證張彥案發時確實處於精神病發病狀態。
關於張彥案發前的種種異常以及導致其精神失常的可能誘因,家屬們提供了不可謂不“驚爆”的內幕。時隔5月,真相能否厘清?
張彥肇事後被警方以涉嫌“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安全罪”刑拘。受害人王艷麗的丈夫王樂起透露,張彥被刑拘後,張彥的家屬就提出了精神病司法鑒定的請求,8月9日,張彥的家屬將材料送鑒。王樂起曾提出抗議,認為視頻記載得很清楚,“她就是在裝瘋,鑒定只會拖延時間,只會讓殺人犯茍延殘喘。”警方最終根據法律規定同意了張彥家屬的請求,委托青島市精神衛生中心司法鑒定所對張彥案發時的精神狀態及刑事責任能力進行鑒定,王樂起也表示接受,“我想,她(張彥)也許確實有這方面的權利。我唯壹期望的就是鑒定結論能公正公平。”
2012年11月12日,蘭山分局刑警大隊通知王樂起去拿鑒定結論通知書,看到“急性短暫性精神疾病”、“無刑事責任能力”這個結論時,王樂起懵了。“難以接受,我只能說,她殺人後裝瘋,初步裝成功了。”王樂起已經申請到北京、上海等地更高級別、更權威的司法鑒定中心對張彥的精神狀態重新進行鑒定。
記者就“急性短暫性精神病”咨詢了上海市精神衛生中心、上海市精神疾病司法鑒定專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謝斌。他解釋,急性短暫性精神病是重癥精神病的壹種,只不過它的發病比較急,病程相對精神分裂癥這類慢性精神疾病而言較短,病程短的可能幾周,長的可能幾個月病程。至於急性短暫性精神病的發病誘因,謝斌解釋,精神病的原因很復雜,醫學界很難解釋清楚,不過,如果是車禍刺激不壹定導致急性短暫性精神疾病,有明確誘因的,比如刺激原因引發的精神疾病多半是心因性、創傷後應激障礙。由於對案情不甚了解,謝斌不便對張彥的病情進行確定性的判斷,但他推斷,如果鑒定下來,張彥確屬急性短暫性精神疾病,那麽車禍的發生很可能也與這個精神疾病有關。“也就是說發病在前,車禍在後。”
王樂起對“急性短暫性精神疾病”的專業知識並不了解,“張彥是這方面專家,她了解。”他堅持認為,張彥是精神病方面的專家,並稱曾走訪過張彥的學生,學生曾作證張彥教過這方面的課程。“事發後壹周左右,張彥的叔叔曾親口告訴我母親,他侄女是教精神病學的教師,本想表達侄女素質高,不會無緣無故做不道德的事情,無意透露出她的專業背景。”
由於警方給王樂起的精神鑒定結論通知書只有壹張紙,內容僅限結論,王樂起向警方索要鑒定中心出具的完整鑒定報告,“我想看看做出這樣結論的依據。”警方透露附件有20多頁,但依照法律規定不能給他復印,甚至看都不行,“什麽法律規定?”王樂起很不解,由此更生質疑。
王樂起堅持認為,張彥事發前精神壹直很正常,兩家在同壹個小區生活十多年,張彥給人的印象壹直是素質高、有教養。“雖然我們對她了解不是很深入,但基本情況還是清楚的,而且,事發後,我們走訪大量的人,也沒有人反映她精神有過異常。”
對於這份鑒定結論,王樂起提出了兩個“疑點”。壹個是,10月26日,因為鑒定結論遲遲不出,王家與中央電視臺記者壹同去青島精神衛生中心司法鑒定所催促,“但張彥家屬居然第壹時間知道記者到鑒定中心采訪,他們怎麽知道的?與鑒定中心什麽關系?”王樂起表示,如果沒有這個細節,他們對鑒定結論倒還有幾分相信,但是,他們對鑒定機構的公正性持疑。
另壹個“疑點”是10月底,王樂起與張彥的叔叔進行了壹個多小時長談,後者表示掌握了大量的人證、物證,好幾十個人可以作證,張彥事發前壹天有反常表現。“他叔叔說張彥有四點反常——第壹,6月16日案發前壹天,張彥在外地參加壹個學習班時有誤進男廁等異常表現,當夜12點被家屬接回臨沂;第二,案發當天早晨,張彥送女兒參加乒乓球比賽,下車後抱著女兒轉了三圈;第三,張彥送女兒去比賽時是司機開著她家的車去的,司機返回時,張彥拔腿追自家的車,並且張彥回家拿衣服,不走正門,卻在墻頭練瑜伽,還把鞋子脫了扔到院外;第四,張彥事發前下樓道時把自家存折等都扔到了外面。”
王樂起認為這些解釋都太牽強,不足以證明張彥案發前精神失常,“她的這些表現很可能就是與丈夫有小三,兩口子鬧別扭導致的。”令王樂起生疑的是,當時鑒定結論還沒下來,張彥的叔叔就已經跟他表示,這些大量的證據已經被警方采信了。“我聽說,張彥的叔叔帶著這些證人去刑警隊作證,對這些證詞我們認為缺乏公正性。”
對於張彥的行為,王樂起堅持認為是“小三”問題引發婚姻危機,情緒失控,報復社會,繼而裝瘋躲避擔責。
肇事者家屬:案發前她已發病,曾多次裸體
記者隨後采訪了張彥的二叔張國強(應采訪對象要求采用化名),這是事發至今張彥家屬首次露面接受媒體采訪。
張國強告訴記者,由於張彥的父親偏癱在床,母親經受不住沈重打擊,丈夫劉振早前做過開顱手術、性格內向、不善言語,因此張彥出事後,壹直由他負責相關事宜。“除了張彥肇事屬實外,可以說王家以及媒體所講的壹切都是假話,包括小三問題、侄女當天因為兩口子打架跑出來、女婿在事發現場等等,這些傳聞都是假的。兩口子感情非常好,壓根就不存在小三壹說。”
張國強語氣很沈重,表示張家對給王家造成的傷害“全家懺悔、應該懺悔、必須懺悔。我事發後就說過,我這個侄女是什麽責任就應該承擔什麽責任,但妳要說我這個孩子有多壞,我不能接受,她真的是壹個本質很好、很優秀的孩子”。至於張彥為何有如此反常的舉動,張國強認為司法鑒定報告是“鐵案”,“失控是精神失常的失控,不是情緒失常的失控。”
對家族成員有無精神病史,張國強透露,張彥的姑奶奶有精神障礙,且親叔叔就因抑郁癥30多歲自殺而亡。他認為張彥精神失常可能是生活、工作中長期集聚的壓力所致,張彥排行老三,上有壹個哥哥、壹個姐姐,父親偏癱,姐夫已去世,姐姐至今沒有走出陰影,“張彥又有兩個孩子要照顧,而我這個侄女婿劉振唯壹的毛病就是不太顧家,好玩。”
依這位二叔的觀察,張彥2012年6月16日之前精神壹直表現正常,雖然從小她的性格就顯得有些偏執。
6月12日,張彥出差參加壹個當地日趨活躍的某“學習班”,對這個學習班的情況,張家人其實不是很清楚,只是聽說這是壹個很大的公益組織,培養人健康向上、助人為樂的精神,從心理上修復學員的不足。張彥通過兒子所在的托兒所的張院長介紹參加了該學習班,走前還讓母親放心,說自己學好去了,學習期間也多次與家人通話,壹切都表現正常。但參加學習的最後壹天也就是6月16日,張彥突然壹反常態。
張國強介紹,張彥在這壹天下午突然對著講師傻笑、模仿學員的動作,課後在女廁所與人打架,之後又跑到男廁所。“更嚴重的是,課程有壹個設置是大家閉目聽壹首歌,大家都閉目時,她突然把自己衣服脫掉了,至少5個同學可以作證。妳說她精神正常嗎?!”
得到學員通知後,家屬連夜趕至學習班所在地將張彥接回了臨沂,當時已經發現她不太正常,摟著同學說“我害怕啊!”先是不肯上車,上車後又不吭聲,而且把鞋子脫了扔在車上,“發病後就壹直不肯穿鞋。”劉振當時不在家,張彥的母親在家幫她照顧孩子,但回到家後的張彥卻要求把自己筆記本燒掉。“這個筆記本裏面簡單地記錄了學習的內容、方法,勵誌的口號等等,最重要的是留下了同學的電話。由此我才有了這些證人。”張國強回憶。
張彥再次將衣服脫光躺在地上,母親最初以為她要洗澡,但看她眼睛發直,打了她壹耳光,質問女兒是否幹了什麽壞事,結果這壹巴掌下去,張彥又恢復了正常,“媽媽,對不起,我洗澡去。”
2012年6月17日早上,張彥送女兒參加乒乓球比賽,朋友開車送的,車上,張彥突然大口喘氣,朋友為此很驚愕,但張彥隨即解釋說:“沒事,我練瑜伽練瘋了,妳不害怕吧。”之後,卻又將鞋子脫下來扔到副駕駛位置,赤著腳。回家後,張彥的表現也不正常,坐在婆婆家門口柵欄上足足五六分鐘,喃喃自語,誰也聽不清內容,再次脫鞋、赤腳。“她的精神病不是裝的,而是持續在發作。”張國強解釋,張彥赤腳從婆婆家走回自己家後,對母親說家裏所有東西都是假的,嚷嚷著要扔掉,母親無法,只得依她將這些東西裝了四個包,包括存折、金銀首飾、化妝品、人民幣。“她又拉著我大嫂的手說,媽媽快走,咱家要出大事了。趕快趕上前面那部車啊!”
母親以為兩口子打架了,張彥要去追劉振,沒想到是精神失常,下樓時,張彥將4個包壹下子扔了出去。此後就出現了目擊者所看到的張彥胡亂拉小區內停著的幾輛轎車車門的情形,“當時被別人理解為情緒失控,實際是精神失常,壹上車,就猛地將油門踩到底,進入飆車狀態。”張國強認為,張彥不可能是故意沖著王艷麗母女去的。
慘劇發生後,張彥曾兩次掐著母親的脖子,掐得脖子發紫,幸被保安及時制止,家屬介紹,在做筆錄時,她如此解釋,“沒有掐我媽媽,我耳邊有壹個聲音告訴我,媽媽身上有小鬼,我是在救她。”
有目擊群眾說曾聽到張彥說“氣死我了!”並揚言要殺了小三,對此二叔表示他不是很清楚。二叔介紹,外界通過視頻看到張彥裸體阻攔救援,搶受傷的孩子,其實視頻只是記錄了事件的壹個片段,此後她又赤身裸體跑到了另壹戶與她私交甚好的居民家,這戶家庭的男主人在家,為此很尷尬,找來衣服幫張彥裹體並安慰她,但此時,張彥卻撲向這家的孩子,差點把人家孩子掐死。
調查:神秘的“學習班”
肇事後,因為發現張彥沒有正常的情感反應,張家人這才意識到張彥可能出了精神問題,當天下午他們將張彥送至臨沂當地的精神病院,第二日中午張彥被警方帶走,醫生在診療書上寫明三條:應急性反應癥,協助公安出院調查,建議進壹步進行系統治療。據家屬反映,張彥被帶到派出所後,曾如釋重負對照顧她的家人說這裏好,小鬼進不來,倒頭便睡。
張彥被羈押在看守所,5個月以來,家屬壹直沒有見過她,也不知道她的精神狀況如何,他們曾申請讓張彥接受治療,但警方要求他們出具相應的證據。“我們沒有請律師,曾咨詢過,但費用嚇死人。”張家人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壓力,面對網絡上的口誅筆伐,張家選擇了沈默,不接受任何采訪。
那麽,張彥到底參加了壹個怎樣的“學習班”,在那裏又有著怎樣的經歷與表現,而這些與她急性短暫性精神疾病又有著怎樣的關聯?這成了張家人心裏最大的壹個疑團。
記者根據張家人提供的線索調查發現,這個“學習班”實際由壹家臨沂本地的企業管理咨詢公司組織,查閱該公司網站,記者發現其顯目位置有“導師介紹”,點開鏈接,見到“國家認證系統排列指導師、簡快身心積極療法執行師、生命成長教練……”等內容。
張彥參加的應該是“領袖素質訓練”,而領袖素質訓練課程則宣稱通過三個階段的體驗訓練:發現自我、超越自我、實現個人及團隊的目標,使學員的綜合素質和領導能力得到提高。課程的天數,第壹階段4天3夜,第二階段5天4夜,第三階段108天。
記者找到壹位不願透露姓名、與張彥同期的學員,他透露,張彥參加的是第二階段的訓練,但對訓練的內容、方式等核心信息,該學員拒絕透露,只是告訴記者,張彥在“發現自我”、“超越自我”的過程中壹直“不冒泡”。所謂“不冒泡”,就是張彥不像別的近70個學員那樣將心靈深處敞開,因此導師無法“連接”開導她。其他學員也曾試圖幫助她“打開”,但沒有成功,至於幫助的方式,這名學員同樣拒絕透露。
在訓練期間,學員們每天睡覺時間很短,最後壹個晚上壹點沒睡,這也是國內類似培訓機構鍛煉意誌的課程模式。不過,他很肯定地告訴記者,發現自我、超越自我的過程中,沒有任何挑戰道德、法律底線的方式。16日下午,張彥出現脫衣赤裸下身、傻笑、進男廁等壹系列精神失常行為,這名學員親眼目睹,但他認為張彥的失常與學習班無關,因為其他人都沒有出現問題,都成功實現了“超越自我”。
張國強事後也曾對該“學習班”進行過調查,結果發現,這個組織確實曾多次組織成員在臨沂地區開展慈善活動,有些活動現場甚至還有臨沂當地的領導參加。他懷疑學習班的培訓方式、勵誌方法是否存在超負荷的情況,但可惜,接觸到的學員都對此諱莫如深。“那麽多人參加學習後都說意誌變得更加堅定,都沒出事,唯獨張彥?我真沒法解釋。”
2012年11月19日下午,王樂起前往臨沂市公安機關繼續索要完整的鑒定報告,警方著重向他介紹了張彥事發前參加“學習班”的情況,已計劃對該“學習班”進行調查。
王樂起首次獲悉這個情況,感到十分意外。記者向他介紹了張家的上述陳述後,王樂起表現更為驚訝。當天晚間,王樂起通過關系找到了壹個曾在該“學習班”學習的朋友,通過悲情陳述打動了對方,這名朋友認為張彥在學習班脫衣服不是失常的表現,因為學習班的超越自我的課程設置中就有個內容——脫衣服,導師有男有女,吩咐男女學員幹壹切平時不敢幹的事情,比如脫光衣服、跳舞、擁抱在壹起,與導師“交流”,越是敢“打開”越是能超越自我。
至於“打開”與“交流”的具體內容這個學員不願意透露,並建議王樂起如有興趣可以自己報名學習,但報名有嚴格的資格審核,學習過程中導師會沒收學員手機,不許拍照、錄像。“學習進入第三階段還會要求學員到街頭募捐,短時間內要求募捐幾十萬元,湊到500萬元後,300萬元用於慈善捐助,200萬元留作管理費。”王樂起認為這個組織對外極其神秘,大有問題。
不過,王樂起仍堅持要去他信任的鑒定機構重新鑒定張彥是否真病。“如果真有病,我也很想弄清楚跟那個學習班有什麽關聯?誰該為這個悲劇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