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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番茄情人

壹個溫熱的南方小城,壹個欲望勃發的夜晚,壹輛駛向茫茫黑夜的面包車,壹個飛蛾撲火的女人,壹個永遠見不到的情人。

? ——題記

我不是少女了,但我像懷春的少女壹樣奔向我的情人,壹個在南方炎熱小城鄉下種番茄的情人。

兩個半鐘頭的航班,又兩個半鐘頭的班車,我在薄暮時分終於到達了縣城。壹下班車,壹團燥熱的氣息就把我包圍了,這種熱氣不像牛城那樣的沾滯黏稠、濕漉漉,而是壹種肆無忌憚的燎烤、壹種赤裸裸引誘,勾引妳內心暗藏的情欲隨時噴薄而出——我環顧四周,周圍穿著短褲拖鞋的人們已經四散開去,消融在燈火閃耀的熱氣裏。

我長籲壹口氣,摸出墨鏡帶上,這個小城又蒙上了壹層神秘的氣息。

我來了,我像古代那些私奔的女子,翻山越嶺,跨州過省,不管不顧,來會自己的情郎!——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妳,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壹個我去睡妳。——那個可憐的腦癱女人,那個情欲蕩漾幻想著撲向情人,卻被現實虐成狗的女詩人。

我的耕,我的情人,趙本耕。手臂緊實,肩膀寬廣,臀部結實。壹只小鳥,壹只呼吸困難的小鳥。我的臉頰火辣辣的,喉嚨幹燥,熱氣蒸騰,四面八方都是焦躁的氣息。

“妳在哪裏?妳在哪裏?我怎麽看不到妳!”手機裏壹個男人沙啞焦躁的聲音。

我加快步伐走出候車大廳,眼前密密麻麻的車燈在閃耀。

面包車!面包車!面包車,該死的面包車在哪裏?

我站在路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努力地在搜尋壹輛車牌是“雲Exxxxx”的面包車。

“滴——滴——滴,滴——在這裏,在這裏!”

壹個瘦小的男人,從駕駛室裏伸出半個身子,手搖得像風擺柳壹樣,喇叭繼續拖著長調:“滴——”。

我趕緊走過去。

那張面包車停在壹棵小葉榕下面,小葉榕擋住了面包車的車身,只看得到那個“五菱”標識的車頭。

“快上車!快上車!”壹個胡子拉碴的削長臉緊張的催促著。

“荒野藏屍!”

看著這輛灰撲撲的面包車,看見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我頭皮壹陣發麻。

我本來是可以從機場搭順風車到小城的,但前幾天出了樁順風車司機殺人案,現在各個打車平臺都暫停了順風車業務。

“妳,是陳哥?”

“是呢,是呢,我是陳眼鏡。是妳胖哥讓我來接妳的。快上車,快上車!”

我屁股剛落地,面包車就“嗡”地沖了出去。

“到處都在整治!我這個月著兩張罰款單了。”

面包車駛離汽車站,轉入壹條寬闊的大街以後,削瘦臉男人把臉轉向我,獻媚似的向我笑著解釋。

“麻煩陳哥了,我聽本耕說妳今天要到他的基地,讓我搭妳的車子進去。”

“不麻煩,不麻煩。小胖麽,腳受傷了,兄弟麽,我肯定要幫他啰。”

“趙哥的腳怎麽樣了,他只說腳破了,不大事吧。”

“什麽不大事!腳底板都被戳穿了,站都站不起來!”

“啊,這麽嚴重吶!”我壹陣心跳。

“他沒跟妳說啊”陳眼鏡瞟了我壹眼,又趕緊盯著前方。

面包車駛離了縣城,穿過了壹個村莊,四周影影綽綽都是各式小洋樓。

我坐立不安,心裏火燒火燎,恨不得壹下子飛到趙哥的基地,將他摟進懷裏,撫慰他,減輕他的痛苦。可憐的本耕,妳怎麽這麽不小心!

“陳哥,能不能開快壹點?”

陳眼鏡開車有點奇怪,雙手不是握著方向盤,而是小心翼翼地捧著,身子前傾,頭微微昂著,眼睛盯著前方,壹副神經兮兮的樣子。

“開不快啊,都是山路。”

“小趙真的沒有跟妳說他受傷的事?”

面包車“咚”地壹跳,我們兩人在座位上跟著彈跳起來,安全帶勒得我胸口壹緊,有點喘不過氣來。

“交稅交稅收費收費!路爛了也不修修!”陳眼鏡更加小心的看著路面,身子幾乎要傾到方向盤上。進山的水泥路很窄,壹段壹段的被車子壓的凸凹不平。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心裏空蕩蕩的。趙哥這半年來聯系是越來越少了,壹年前,壹個多月趙哥還會到牛城壹趟,然後兩人泡在壹起兩天,然後恨不得整個人都鉆進趙哥的身子裏去。捏壹個妳,捏壹個我,打碎了,再捏壹個我——多想壹輩子在趙哥的懷裏不出來呵。

“妳怎麽這麽黏人喔,妳這個小色情狂!”趙哥黑發覆蓋我的時候總會這樣說。

“壹夜三次郎——色狼,老狼!”我回敬他。

他已經三個多月沒去了啊,耕哥為什麽不來看我呢。

微信視頻前,我總把自己收拾利索了,頭發認真的梳過,描眉上粉點唇,嬌嫩欲滴,臉頰緋紅。耕卻越來越邋遢,經常胡子拉碴,頭發蓬亂,說不了多久,要麽說要滴水啰打藥了,要麽說太累了——往往聊不了幾句就關了。我握著手機的手慢慢的在僵硬在痙攣,臉頰在變冷,有時候大熱天全身卻像被寒霜覆蓋著。

“哎呀,紮得真深吶,血流了壹地!”

“啊,什麽血流了壹地!”

“十天以前,我送化肥去給小胖,他的硝酸鈣鎂不夠了。”

陳眼鏡給我解釋耕受傷的原因,問我要不要聽,我說肯定要,而且催促他趕緊講,但是他總是慢吞吞的。

“硝酸鈣鎂是壹種肥料,提苗補鈣的,還有番茄生長期全程都要養根,養根素不能少,轉色期膨果增色硫酸鉀也少不了﹍”

“本耕是怎麽受傷的?”

“我這不是正在說嘛,小胖,兄弟麽,我不幫他誰幫他!”

“我送肥送藥給他——連今天晚上送的的他總***欠我八萬八千三百二十元了!”

“他答應賣番茄就付我農藥化肥錢的——前星期已經看得到紅了壹個半個了,馬上可以賣錢了。”

我怎麽感覺面包車裏的氣味怪怪的,原來車廂裏還拉了化肥農藥,有壹種酸味還混雜著大蒜味,怪不得我壹路上壹直想打噴嚏。

“小胖不容易,我陳眼鏡也不容易,這家欠幾千,那家欠幾萬,有些欠了壹兩年,就是賴著不還——我不是說小胖啊,小胖有妳這麽壹個在大城市的白領媳婦,壹年工資都是幾十萬,是小胖的福氣啊。”

搶人啊!這個人正題麽不說,壹天就只會繞來繞去的。

“陳哥,我和本耕只是朋友,我不是他媳婦。他欠妳的化肥錢他會還妳的。

“是啊,是啊,幾萬塊錢麽對妳們來說是小意思啦。妳和小胖,遲早的事麽,等小胖這壹茬番茄賣了,妳們就結婚,去大城市買壹套房,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就在城市裏面享清福。”

“本耕是怎麽受傷的?”

“趙本耕?哦,小胖。他也是急啊,五包硝酸鈣鎂成了豆腐渣,五百五十塊錢飛天了!”

“什麽豆腐渣?錢怎麽飛天了?”我壹頭霧水。

“農用的鈣和硫酸鉀是不能兌的。小胖基地的工頭老張在兌化肥的時候,池子裏前次用剩的硫酸鉀殘渣還在,他又把硝酸鈣鎂倒進去了,高濃度的肥料原液就起化學反應了,變成像豆腐渣壹樣的,有些變成了像石頭壹樣的砣砣,要不成了!”

“小胖打電話給我,說我拉給他的化肥是假化肥。我壹聽就鬼火冒,我陳眼鏡賣農藥化肥這麽多年,坑過誰、害過誰!有壹些賠慘了的基地老板,就會使各種陰招賴賬,說化肥農藥假啊;說工人出了人命啦;兩口子離婚啰,基地被老婆要去了。兩個月前,壹個包土地種葡萄的外地人跑路了,頭天晚上都還好好的,第二天起來,壹家人都跑得壹幹二盡,留下幾十個工人,妳瞅我我瞅妳,亂成壹團,哭成壹窩,壹年的工錢飛天了。那個牛B的王大頭,號稱自己壹年賣五千萬的農藥,壹下子就陷進去了300多萬,我估計他這壹年就要白苦了。趙本耕,他每壹筆都有欠條的,按有紅手印,有法律效力的!當然,小胖麽,不像那些人種幾百畝、上千畝,他是還得上呢,他是講信譽的人,不至於。他還有妳這麽壹位年收入幾十萬的媳婦。小胖麽,兄弟麽,我不幫他誰幫他!”

“哎呀,扯遠了,我繼續跟妳講小趙受傷的事啊。”

我沈默著,眼睛盯著車窗外,偶爾有燈光閃過,好像是壹些彩鋼瓦房子。

我在黑暗中能感覺到他的頭轉向我,獻媚的向我笑了壹下。

“這些是種基地老板的工棚,有種番茄的、葡萄的、三月瓜的,還有壹些是種水果,芒果、大青棗、釋迦之類。”他見我盯著窗外的房子,補充著說。

“我繼續跟妳講小趙啊。”

廢話!我能感覺到他又獻媚的向我笑了壹下。我把手緊緊地摳住膝蓋,擔心控制不住,壹巴掌向那張瘦臉甩出去。

“我到了基地,問了情況,跟他說了是鈣和硫酸鉀起的反應。”

“他就罵工頭,說老張是豬腦殼,是吃屎長大呢,七七八八罵了老張壹些難聽的話。”

“那老張是壹個火爆脾氣,也不是壹個好惹的貨,又是旁邊村子裏的人,膽子大!”

“老張就跳起來回罵胖子,說我忍妳好久了,不要動不動就罵,動不動就擺老板架子,妳算什麽老板,花子,差人家化肥錢、地租錢、我們的血汗錢,妳這種花子老板,隨便到大街上壹掃,可以拉幾汽車!”

“小胖哪裏聽得,跳上前去揪打老張,地上有壹把剪化肥口袋用的剪刀就插進了小胖的腳丫,他那天他穿的是拖鞋,壹下子就戳穿腳背了。小胖動作太快了,我才想抱住小胖,小胖就著了。”

“哎呀,馬上那個血啊就流了壹地!”

“老張見小胖受傷了,幹脆壹不做二不休,辭工了。”

“他說,老子不幹了,妳不仁我不義,花子老板,壹個月的工錢我也不要了,送給妳當裹屍布!”

“小胖還想站起來打老張,我壹把把他按住了。”

“小胖咬著牙幫子看著老張把自己的鋪蓋栓在摩托車後座上,看著他屁股冒煙,像戰鬥機壹樣轟著油門沖出去,咬牙切齒的說,滾,全部滾,去滾金沙江、去跌巖子!”

“我趕緊叫攏那些嚇傻了的小工,讓兩個男工拆了壹副門板,擡小胖去村委會醫務室包紮。”

“耕哥啊,妳還說破了壹點,原來傷得這麽重!”我雙手壓住臉,有溫熱的液體被擠出指縫,在我冰涼的臉上流淌,心臟縮成壹團,我像吃了耗子藥的老鼠,盡力將背弓起來,減輕心臟痙攣的痛苦。

“沒事的沒事的,現在小胖已經可以扶著拐棍站起來了。”

“唉、小胖真的不容易。前天晚上小胖打電話給我,向我借錢。”

“小胖沒跟妳說嗎?”

“說什麽?”

“錢啊!”

“什麽錢?”

“交村上的地租錢啊!”

“耕哥沒說啊。”

“哎呀,這個小胖,火燒眉毛的事情都不跟媳婦說!”

“耕哥遇到什麽火燒眉毛的事情啦?”

“村長來逼錢!唉,還不是那個工頭點的水,本來小胖的土地是簽了三年的合同,地租壹年壹付,他已經付了壹年了,下壹年的地租本來要到壹月壹號才付呢,現在才11月初嘛,不到時間呢嘛。那個老張回去以後在村子裏撒浪藥,說小胖差人家農藥化肥錢,差人家水電費,差人家工錢,都沒有小工來幫小胖幹活啦,天天都有人找小胖要錢啰,小胖要跑啰,亂七八糟地說壹些。根本不符合嘛,小胖工錢才差了小工壹個月,農藥化肥錢,只差我壹個嘛,我也沒逼小胖不是,我只說番茄開始賣錢才還我嘛。”

“是啊,耕哥的番茄不是馬上要賣得了嘛,這些人急什麽,像催命鬼壹樣!”

“催命鬼催命鬼,是啊,像催命鬼!”

“原來很好打交道的幾個廠家,都鬼精鬼精呢起來了,都要先打款後發貨。有幾家麽徹底倒閉了,環保不過關,關了。有壹家說好的年底再打款,現在像催命鬼壹樣,今天壹個電話,明天壹個電話,煩死了。”

“妳那個耕哥也遇著催命鬼了,小胖跟我說,前天,村長開了壹臺挖機,帶了二十多個人,二話不說,梆梆梆地就把基地的路挖斷了,說三天之內不付錢,這條路就要拉石頭來把它砌起來,讓狗都跳不出去!”

我倒吸了壹口涼氣,這不是欺人太甚了嗎!

“耕哥番茄不是馬上賣得了嗎,番茄壹賣,都能付嘛,而且合同上不是寫著壹月份才付嘛,這些人還講不講理啦!”

“講理,講不清啰,我們今天也要走路進基地了。”

“現在種基地的跑路了這麽多,誰不怕!我都要天天盯著呢。”

“種基地的為什麽要跑路?”

“為什麽跑路?賺不著花花紙啊!”

“地租要錢,種苗要錢,架材要錢,吃飯要錢,小工要錢,水費電費,那樣不要花花紙去付。等到蔬菜水果壹上市,遇著爛市,哦豁,竹籃打水壹場空。收地租的來了,收苗錢的來了,小工要逼工資了,當然,農藥化肥錢也要付呢,像我這樣的小本生意,哪個欠我十萬八萬的,我就倒馬了,娃娃要供書呢不是?”

“耕哥的番茄肯定好賣的,我回來的時候到超市問了壹下,標價都是八塊多九塊壹公斤呢。”

“哼,八九塊,八九毛還差不多,現在的收購價,精品壹塊五,中等貨壹塊,差壹點的八九毛!”

“啊,怎麽差距這麽大,那些二道販子不是賺大發了?”

“也不壹定,妳的耕哥就做過蔬菜生意嘛,是搞蔬菜批發不好搞才來種番茄的嘛。”

耕哥在牛城跑了兩年業務以後,他說看到了壹個市場機會,兩年前辭了營銷總監的職務去做菜生意,從雲南四川倒騰壹些番茄、萵苣、白花菜、西蘭花、上海青去大東南市場批發,剛做了壹年,城市環境整治,大東南市場被拆遷,要求商戶都搬到政府統壹規劃的室內批發市場去。但市場被壹家集團公司買斷了經營權,租金死貴,耕哥說,我才不讓這幫小子吸我的血呢,我已經發現了壹個更好的市場機會,我要做現代農業,當新農人!

耕哥雙手在我腰間壹叉,我就像小鳥壹樣飛起來啦,我雙腳亂蹬,他哈哈大笑。他把我放低壹點,我趁機用雙腳盤了他的腰。

“我調查過了,這兩年搞現代農業很有出路,各地政府積極招商,提供方便,種基地的都發了,壹畝賺三萬五萬很輕松,有的壹畝賺十多萬也不稀奇!”

“再過兩年,我三十歲,妳也二十八了,那個時候,我會開著大奔迎娶妳的,我要讓妳做世上最美的新娘!”

我還能說什麽呢,耕哥跑業務是高手,做蔬菜生意也賺了幾十萬,他強壯,激情四射,生機勃勃,我相信沒有耕哥跳不不過去的坎,跨不過的山。

但現在,我害怕,害怕耕哥真的難應付這麽多的事。

“那,耕哥借到錢了嗎?”

“曉不得。妳不知道我有多難,兩個讀書娃娃要供,媳婦在鄉政府,領的是死工資,我這個小本生意,賒賬大,只要有壹筆賬要不回來,我壹年就白幹了——我讓小趙到別處借借看,我還等著他賣番茄還我的化肥藥水錢,白天我去接妳之前,廠家業務員又催債了,說再不還錢,就要到我家來,跟我同吃同住,這個狗日的!”

“那明天不是就到村長規定的最後期限了嗎?耕哥還有其他朋友嗎?”

“應該沒有了吧,除了我之外,他還認識幾個做基地的,好像也不太熟。”

“他欠地租是多少錢?”

“十四五萬吧。”

我盤算了壹下,余額寶裏面有五萬,工資卡裏還有三萬多壹點,全部加起來也才有八萬多壹點。

眼鏡好像也知道我在盤算錢,他突然高興起來。

“妹子,這下好了,小胖的救星來了。五六十萬存得有吧!”

“哪有那麽多,城市生活成本挺高的。”

我不願意讓他知道我壓箱底的錢才有八萬塊。

“三四十萬也可以了,小胖的番茄不是馬上能賣錢了麽。妳先墊點給他,把村子裏面的地租付了,順帶把我的化肥錢也付了,廠家催得緊。”

“哪有那麽多!”我驚奇這個人怎麽會這樣的壹廂情願。

“那就只有十多萬了。”眼鏡沈默了壹會說。

我能感覺到他在黑暗中擺了壹下頭,瞅了我壹眼,惡狠狠的,肯定!

只有十多萬!我這個“只有”都沒有,我只有八萬塊!

八萬塊能幹什麽,在牛城能買十平方的小區房,而且要在五環以外,在牛城能租個小公寓兩年。但是,林草說,她參加了壹個派對,壹晚上就花了八十萬,這個牛日的牛城!

林草失蹤了,她參加過八十萬壹晚上的派對,而我沒有,他上過很多男人,而我只有耕壹個男人。

他失蹤前的半年,我們還是室友,我們四個女孩曾經擠在壹個套間裏:林草、雲、璐璐和我。

現在林草失蹤了,雲去了日本,只有璐璐和我住在壹個二十層高的有壹百平方的壹個大套間裏,我每天早上起來都覺得太幸福了,靠在窗臺上,陽光燦爛,看著寬敞的客廳,想象耕和我相擁在客廳沙發上,如果再來上壹場淋漓的性愛那就更完美了。

我們合租的時候,好像約定俗成壹樣,誰也不打聽誰的私事,誰也不能帶男人回來,包括林草也沒有。壹年前,有壹次耕來看我非要到我們的公寓看看,我偷偷摸摸的帶他進去過壹次,耕非要在房間裏親熱,我堅決不同意。雖然他們都不在,但我總感覺她們的三雙眼睛都在亮晶晶地盯著我。

林草換男朋友就像換馬燈壹樣,而且每壹個都是林草蹬的對方。有壹次,我們剛走到小區門口,壹個白西裝突然向我們奔過來,撲通壹下就跪在林草面前,痛哭流涕,說:“妳原諒我吧,我不能沒有妳啊,這是車鑰匙,這是房子鑰匙,這是銀聯卡,上面有三十萬,都給妳。”

林草不屑壹顧,拂袖而去。把我們幾個羨慕得要死。問她怎麽能把人家搞得這麽神魂顛倒!林草輕蔑地壹笑:“這算什麽呀,壹個要破產的小老板,還跟我裝大款,千萬資產都有不起,妳們說氣人不氣人!”

沒有搞不定的男人!這是林草的口頭禪,我們深以為然。他有著飄逸的長發,勾魂的眼睛,潔凈的臉龐,高聳的乳房,再加上蜂腰翹臀高挑個,很讓同類的我們自慚形穢。

有壹次,耕哥和我們壹起去吃飯,晚上我們親熱過後耕說林草的腰真細。我忽然心血來潮,說林草讓妳搞,要不要啊,沒想到他立馬就硬了,氣得我壹巴掌把它扇滅了。人啊,經不得考驗,特別男人,只會自討沒趣!

兩個月前,林草搬了出去,他搬到未婚夫家去了,說未婚夫,是男方和他扯了結婚證。男方我們見過,請我們去五星級酒店吃過兩次大餐,肥頭大耳,頭發鋥亮,很寵林草,LV包包都為林草買了六七個,聽說還準備買壹輛寶馬給林草。

壹星期以前聽林草的壹個親戚說,他從男方家搬出去了,還沒有舉辦結婚儀式就離婚了,他們在辦結婚證以前訂有婚前財產公證,林草凈身出戶,被掃地出門了。

我打林草的電話,關機了;微信也被她拉黑了,包括身邊的所有和林草相識的人都沒有她的信息,林草在這個城市蒸發了,不知所蹤。

雲在林草失蹤以前就去了日本留學,她老爸有錢,供得起她。璐璐在壹家商標事務所上班,天天上班就是打電話:“老板妳好,請問要不要辦理商標註冊、商標轉讓。”經常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對方掛了。她被人拒絕也不生氣,換壹個電話繼續打,璐璐壹個月壹般能領三千多大洋,有時候能領到五千多,工資壹打到卡上,就馬上去還信用卡。她平時就買買化妝品,去找好吃的小吃,實在沒錢了,就連續煮幾天面條吃,面條吃不住了,就建議我去“外婆家”搓壹頓,當然是我請客了。

璐璐平時有錢沒錢都是樂呵呵的,只有壹次看見她憂愁了半個鐘頭,那次我倆在小區的水果攤前經過,看見壹對夫婦在買水果,男人稱了壹兜發黑的處理香蕉,女人拿了兩個蘋果放上去,男人把蘋果揀出來,婦女又把蘋果裝進去,央求男人說:“我想吃,就兩個。”“吃什麽吃,妳還吃得高級呢嘛,老母牛B妳怎麽不吃!”男人忽然發怒起來,用當地土話高聲地咒罵女人。女人不再堅持,默默地跟在男人後面走了。

我和璐璐對望了壹眼,懨懨地回公寓,在回公寓的路上,我兩誰都不想說話。回到公寓,璐璐癱坐在沙發上,喃喃自語:“怎麽辦啊,怎麽辦啊,如果我將來嫁壹個窮男人,那我豈不是連蘋果都吃不起嗎?我的小龍蝦啊,我的大閘蟹啊,我要吃啊!”

她見我不吱聲,站起來,在客廳裏轉了壹個圈,點著頭說:‘’對了,對了,只要不結婚,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誰也管不著!”

然後,璐璐又高興起來了。

我也被璐璐感染,努力讓自己心情舒暢,有時候看著寬敞的公寓,在窗臺上曬著太陽,覺得幸福極了。天天上班、下班,周末窩在窗臺上看看書,逛逛超市,夢想著有壹天,耕會開著大奔來迎娶我。

但最近半年來,耕都不常來看我了,電話也聊不了幾句就掛了。連璐璐都看不下去,說:“他再不來看妳,妳就找別的男人去!”

我不是沒有別的男人,偶爾也會和別的男人去吃頓飯,看看電影,但這些男人都太直接,壹個胖子第壹次見面就和我討論結婚的婚禮要怎麽辦;有壹個相貌堂堂的,本來還想備胎壹下,吃了兩頓飯,聽說我還要考慮考慮,就再也不請第三頓飯了;有壹個運動健將,請在壹個酒吧見面,從酒吧出來,下起了小雨,他說去我車裏避避雨吧,沒想到壹關上車門,就要親嘴摸奶,我擋開他,說是不是太快了壹點,他說,都是成年人,裝什麽裝啊!

我不想裝,但壹對男女要有親密接觸,至少要有壹點喜歡吧,不然和畜生又有什麽區別。

最近壹直在做噩夢,壹會兒耕牽著別的女人的手,目不斜視地走過,壹會兒是耕結婚了,新娘卻不是我﹍

現在,我終於來了,壹個馬上三十歲的老女人,像少女懷春壹樣來投奔自己的情人,然而,我卻幫不了他什麽忙。

只有十多萬啊!陳眼鏡說完這句話以後就不願意和我多說,壹直冷冰冰地開車。

只有十多萬,我十多萬都沒有啊,趙哥,眼鏡!

我掏空全部家底只有八萬塊,把我賣了吧,鞋子賣掉、襪子賣掉、褲子賣掉、外套賣掉、胸罩賣掉、內褲賣掉,把我整個人拿去稱斤湊兩賣掉,去湊十萬塊!

面包車在盤山路上繞來繞去,我胸口沈甸甸的的,呼吸困難,張開嘴呼吸,胃裏又壹陣翻江倒海。

“陳哥,能開慢壹點嗎,要不,停壹下。”

“開不慢了,正在爬坡,更不要說停了,除非我們壹起找死!”

面包車轟鳴著爬行在盤山道上,昏黃的車燈焦躁地左右搖擺,好像雜耍舞臺上的小醜。

2018年12月19日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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