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叩門聲驚擾了木屋裏往火爐裏添著柴火的主人,他轉頭朝門那瞧了壹眼,又轉過頭繼續往爐裏添著柴火。
“咚咚”
叩門聲隔了會兒又響了,突然騰起的火焰照映著主人冷漠的臉,在壹片寂靜裏顯得有些駭人,他又添了壹把柴火,起身來到門邊。
“吱―嘩”
冽風夾著大雪迫不及待的往暖和的木屋裏鉆,主人微瞇著眼,門前站著的是壹個青年,似是冷極了,幹裂的手緊緊抓著黑袍,英俊的臉被凍得通紅的,而那上面掛著討好的笑意,主人嗤笑壹聲,側過身子道:“進來吧。”
青年得到應聲,急忙竄了進去,將黑袍脫下隨意的丟到地上,又從爐上的壺裏舀了湯水,而彌漫的酒香讓他好奇的湊近嗅了嗅:“阿清,妳何時沾酒了?”
拉上木閂的主人回到爐前坐下,伸手取過青年端著正欲飲的酒水,倒回壺裏,又添了些柴火:“有客人來。”
話音剛歇,門外再次傳來叩門聲,不過相較於之前的叩門聲更為急促,似是被什麽野獸追趕的人尋到了唯壹能得到庇護的地方。青年見主人沒什麽動作,便自發的起身去開門,而門外的景象令他又猛地將門合上,跳到壹邊,驚慌地瞧著木屋的主人。
“阿山,請客人進來。”主人連頭都沒回的吩咐著青年。
還未等青年回話,門便被風雪吹開了,壹個老人慢慢的走了進來,壹雙銳利的眼藏在溝壑縱橫的臉上,就像壹把未出鞘的刀,使人在意卻不顯鋒芒。在老人進來後壹個小男娃也跟著進來了,白白嫩嫩得不像經歷了這地方的風雪。
“主人,老朽打擾了。”老人慢慢地坐下,接過主人遞過來的酒,小酌壹口後長呼口氣,似要將壹路的寒氣借著這口氣吐出去。又小酌了壹口,便將碗放下,黑瘦幹枯的手伸到爐前。
主人點頭,又舀了碗酒遞給青年,青年疑惑的看著主人:“給我?”主人側目瞧了眼青年,又將酒倒回了壺裏。
爐上“噗噗”的沸騰聲應接著忽急忽緩的風聲,倒意外多了幾分音韻,可心中不滿的青年卻是充耳不聞,他賭氣般坐在較暗的地方,見木屋主人不似以往那樣來安慰自己,不滿的心思中又夾雜著委屈,他可是日夜兼程地從荊城趕來,那麽大的風雪他都沒有半刻停歇,誰知竟連碗酒水也不給,更可氣的是隨隨便便就給了借宿人,想到此,青年轉眼仔細地打量著老人,不過普通壹個老人,還是自己起身為他開門的,青年不滿地輕哼,不對,青年緊緊的盯著老人,他先前開門時好像看到的不是他,那這老人又是誰?青年皺著眉頭,仔細回想開門那刻,那時他看見的是壹張連五官都瞧不見的臉,感覺是沒有五官壹樣,而且他的胸前還插了把匕首,那他不,不就是死人了。青年突然驚慌地扯著主人的衣服,嘴唇顫抖著說道:“阿清,我...我...”
“小哥。”壹只黑瘦幹枯的手搭上了青年的肩,青年渾身肌肉猛地壹顫,汗毛豎立,剛剛還坐得離他有幾米遠的老人壹眨眼的功夫竟在他旁邊坐著,而且那雙眼在盯著他,他的嘴在笑著,像是被別人用線提起的微笑,僵硬得令人毛骨悚然:“有時候眼睛看見的不需要說出來,不然可是會被找上的。”聲音似是從喉裏硬擠出來的,幹澀而嘶啞及滿滿的殺意。
青年用手緊緊的捂住嘴巴,拼命的點頭,那副害怕的模樣令主人輕笑:“好友何必逗他?”
老人揉了揉青年雜亂的頭發,心情疑是很好的來到木屋主人身側坐下,微挑著眉,壹副揶揄的樣子:“謝好友,妳又何必故作姿態?壹旁看得不是很愉悅麽?”謝清韻並不反駁,只是輕呵道:“好友這身皮囊倒是不錯,合妳那滿腹黑水。”
青年正聽得奇怪,卻見那老人將手搭在耳側,隨著嘩啦壹聲,壹張艷麗且熟悉的臉讓青年驚得跳起來,指著他大聲嚷道:“義塵?!!”
青年較於之前的驚慌現在的心情更是復雜。義塵是何人?那可是江湖正邪兩派皆極為忌諱的收陰人,傳聞他乃是以蠱為寵的苗疆人,苗疆人有個習性,就是為防人暗算在身上灑滿了點晚夕,點晚夕的毒性極強,觸之不過片刻就爆體而死,而且又有傳言此人性情陰狠,曾因某個更夫打更時撞了他壹下,便毒殺了那更夫壹家。後正道貼出他的畫像及告殺令,他不過好奇瞧了畫像壹眼,竟然在這裏遇見了,此人還壹臉怪笑的看著他,是在想清蒸還是紅燒嗎?青年不由得又坐了回去,比之前抱得更緊了,他現在告辭回去可還來得及?
謝清韻還是那淺笑的神情,瞧了眼青年,見他欲哭無淚的坐在地上,雙眼驚恐地盯著正在對他笑著的壹臉歡悅的義塵,不由得搖頭道:“這副皮囊更合妳那滿腹的黑水。”又轉頭對青年溫聲道:“阿山,坐過來,離遠了我可護不了妳。”
謝清韻這般重色輕友的模樣,義塵雖早已習慣,只是這誘拐青年的模樣還是令他恨得牙癢癢,真不知為何他當初救回的傻子,最後卻成了謝清韻的人,還當他是十惡不赦的人,嘛,他確實也沒好到哪裏去,可謝清韻與他也是半斤八兩,義塵默默吃著味道:“我這滿腹黑水也抵不過妳那滿腹算計。”
謝清韻似是聽不見義塵的嘲諷,只是輕柔地摸著青年的頭,安撫著渾身顫抖的青年,心中又多了幾分憐惜,這人在他最為痛苦時,以純樸的笑意織成了壹程路,那段路上有他口中的風雪,有他口中的人家,有著世間壹切的好。那個路上,還有壹個叫謝清韻的人。
他知這人不過是因被人下毒而失了心智,也知這人所說的不過是虛妄,可他不在意,於是他故作溫柔的人將這人引誘到自己的身邊,讓他信任著自己,依賴著自己,等他發現自己是個怎樣的人後也離不開自己,這是個騙局,這是他處心積慮算計而來的,誰都知道,可那又如何?這是他想護著的人,自是應該待在他的身邊。就算日後他也知道了,他也不會放過他。這便是他的執念,壹眼執念。
感覺青年在自己安撫下漸漸睡去的謝清韻臉上的笑意不由加深了幾分,他拂去青年額前的碎發,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壹吻。
坐在壹側的義塵暗自嘆著,他這好友從不糊塗,偏偏又是如此糊塗。這付山君總有壹日是會走的,而這壹日已經不久了。義塵知道此話不能現在說,雖然說了他這好友也不壹定聽得進去,又是壹聲嘆。隨後便從懷裏掏出壹張紅紙,扔給了為睡著的青年蓋衣服的謝清韻。
謝清韻不去看那張紅紙上寫得什麽,只是冷冷的看著義塵:“妳也來逼我?”
他確實沒想過結交了十年的義塵竟也不懂他的心思,同那些庸俗之輩壹般來逼他,壹句問,冷的不僅是他的心,還有那十年的情義。
“好友。”義塵懶懶的勾起壹抹笑,狹長的鳳眸滿是柔情的望著謝清韻:“這個罪我可擔不起,當初不是妳...”語氣越發溫柔,而所說的話卻似壹把利刃刺入謝清韻那自欺欺人的心中:“壹走...了之的麽?”
“原來,謝某人在好友眼中如此不堪。”謝清韻眉眼也帶了些笑意,只是笑得悲涼,那事他不願傷了別人,生生自心裏剜去藏了半生的人,到頭來,在他人眼中不過是個懦夫,而這他人裏,竟有他此生唯壹的好友,是該笑,還是該嘆呢?
也許笑或嘆都只是他謝清韻壹人的事,也只有他謝清韻壹人為此困擾。舀了碗酒遞給聽了他的話而沈默無言的義塵,又舀了碗
端在手中:“天明了。”
義塵擡眸瞧了瞧謝清韻,又瞧了瞧安睡的青年,終是將目色停在微弱的火光上,滿是死灰,唯有那壹點明火在無風的木屋裏跳躍,忽閃忽閃地,可,義塵將酒碗端了起來,火縱使它拼盡所有,也難逃熄滅的命運。突然,他莫名壹笑:“好友說的是,天...明了。”
言罷將碗中的酒壹飲而盡,指尖微動,壹直靜立在旁的男娃兒步履極快的去了門邊,“吱―嘩”壹聲,義塵與謝清韻同時望那望去,門外風雪不減絲毫,遠遠的天際雖似蒙了壹層慘淡的暗灰,可,天確實是明了。前路雖不知往何處去,他確實是該走了。此段路,怕是無人同歸。
“我的酒盡了。好友呢?”義塵擡眉,恍如當初那個竹林間的少年。
這碗酒好似有千斤重,怎麽也舉不到唇邊,怎麽也咽不下喉,這並非是留住義塵的去意,謝清韻知道,他是留不下義塵了,無論是木屋裏的義塵,還是竹林間的義塵,微垂下眸,狠狠地將酒飲了下去,連那份想留的心。
飲盡了酒,也去了人。義塵立起身,微微躬身:“我不勝酒力,就先告辭了。”那模樣,那言辭,初交時義塵有事,便是這般同謝清韻推辭,他是如何回得?好友,莫忘了回來路,讓我空等啊!如今卻只能回句:“好友,慢走。”
行至門邊的義塵驀然頓住了腳步:“日後唯有謝府相見了。”
蒼蒼天地,茫茫風雪,他就這麽走著,將風雪與謝清韻留在了身後。江湖路長,他與他相逢有期,但,他倒覺得不如無期來得自在。
“路遠,珍重。”
這話傷了義塵,也傷了謝清韻,當年竹林論酒的大笑模樣猶在眼前,如今空了的酒碗靜靜的放在地上,屋外風雪未停,人已去,滿室的冷意竟連冷冽的風雪也卻步,謝清韻拾起身旁的柴火,隨意地扔在了爐裏,微弱的火因木柴而熠熠生輝,他呢?涼涼的指尖拂過青年的眉眼,還能回去麽?還回得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