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華依然是我們最好的小說家之壹,我並不認為壹個人在45歲時寫的壹部長篇的成敗具有什麽決定性的意義,恰恰相反,這對讀者是有效的祛魅,它使我們意識到余華並非無所不能,他壹樣會失敗,而余華本人也可能由此從封閉著他的文學神話中走出來,重新出門遠行,獲得新的自由。———李敬澤(文學評論家)
余華的《兄弟》以這樣的開頭吸引閱讀者的興趣:“李光頭坐在遠近聞名的鍍金馬桶上,閉上眼睛開始體會軌道上的漂泊生涯,四周的冷清深不可測,李光頭俯瞰壯麗的地球如何徐徐展開,不由辛酸落淚,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在地球上已經是舉目無親了。”這真是壹個好故事的開頭。
余華在推出小說《兄弟》之外也順便把自己的粉絲再次逐壹“檢閱”。在評價《兄弟》的問題上,明顯存在著對立的兩個團隊,壹派是堅決支持派,他們捍衛著余華小說的文脈,甚至是他的敘述和講故事的能力,並不惜擺出《兄弟》能賣上上百萬冊作為證據來支撐;而另壹派則是苛求派,當然這些應該還是余華的粉絲,他們對余華10年沒有作品抱怨太久,以至把很多刻薄和苛求的評價紛紛拋出。而筆者則認為,盡管這兩派各自心懷鬼胎,卻終究是站在同壹條戰線上,這條戰線的基點就是:《兄弟》是壹本好讀的小說。
余華自己更是賣了力氣,他像個民工壹樣不惜力氣地在媒體上頻繁露面,從故事的起源講到中國的改革開放,從文章的敘述說到電視上的兇殺新聞。也許,他只是想證明壹個10年不推作品的作家,10年之後可以照樣寫作;也許,他還想證明,壹個此前寫出過《活著》、《許三觀賣血記》的知名作家,10年後的作品應該比過去更好,即使不是更好,總該比過去賣得更多吧。
說句老實話,《兄弟》真是壹個好讀的作品,尤其是它的前三分之壹。他對壹個鄉村“偷窺”故事的敘述,對情節的把握,出神入化。更重要的是,余華把作品的時代背景放在了從“文革”到今天這樣壹個將近40年的交接點上,他喋喋不休地對媒體說,中國的40年有著歐洲400年的歷史跨度,小說要說的就是這個超越型的人性故事。盡管我們不知道《兄弟》的下部將如何演繹人性以及當代的傳奇,但僅僅從《兄弟》上部來說,余華基本上實現了自己的企圖。
文藝圈是不是又限入了壹個“回憶”狂潮,就像《孔雀》和《青紅》,僅僅是當年最傑出的小說作品,筆者所看到的就有東西的《後悔錄》和余華的這部《兄弟》,它們在某種氣質上,簡直太像了;而它們在類型上,也是如此相似,就像《兄弟》裏的兩兄弟李光頭和宋鋼。
不過比較起東西的《後悔錄》來說,《兄弟》壹書過於暢銷,過於喧囂。對壹個牛作家來說,這是最為自豪的事情,也許也是最為恥辱的事情。
余華提到《兄弟》和《許三觀賣血記》都是在失控的狀態下寫出來的,構思中10萬字的《兄弟》最後寫作時超過50萬字,本想寫成短篇的《許三觀賣血記》最後寫成長篇。他還提到很多段落都讓自己哭過,壹邊掉淚壹邊寫作。我壹點也不懷疑這兩種傳奇的真實性,可是對傳奇背後隱藏的某種邏輯不以為然。余華把“失控傳奇”解釋為“敘述統治了我的寫作”,仿佛暗示著作者被靈感附身。“哭泣傳奇”對“失控傳奇”進行再度認證,壹般而言,感動落淚是對壹部作品最為常見也是最高的評價。這兩種傳奇在文學史上屢見不鮮,它們從寫作和閱讀兩個層面賦予作品以神秘性,從而確認作品的經典地位,正如每壹位成功人士都會津津樂道自己出生時的雷電交加。其實,傳奇對於經典既不構成充分條件,也不構成必要條件。“失控”和“哭泣”不是經典的專利,在劉作家、趙詩人之類文學青年的寫作和閱讀生涯中也壹定不會缺少這種傳奇。余華有壹個精辟的說法,即某些作家“不描寫內心,專描寫內分泌”。做壹個不恰當的比喻,“失控傳奇”有點像內分泌失調,“哭泣傳奇”更像外分泌失調――這只是壹種文學隱喻,不是醫學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