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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痛姑媽(二)的故事,安徒生童話《牙痛姑媽(二)》

牙痛姑媽(二)

童話故事

“我的甜蜜的孩子,晚安!”她高聲說。“我現在要去睡覺了,好像我是睡在我自己的床上壹樣!”

於是她就去休息了,但是屋裏屋外卻沒有休息。狂風把窗子吹得亂搖亂動,打著垂下的長窗鉤,接著鄰家後院的門鈴響起來了。樓上的房客也回來了。他來來回回地作了壹番夜半的散步,然後扔下靴子,爬到床上去睡覺。不過他的鼾聲很大,耳朵尖的人隔著樓板可以聽見。

我沒有辦法睡著,我不能安靜下來。風暴也不願意安靜下來:它是非常地活躍。風用它的那套老辦法吹著和唱著;我的牙齒也開始活躍起來:它們也用它們的那套老辦法吹著和唱著。這帶來壹陣牙痛。

壹股陰風從窗子那兒吹進來。月光照在地板上。隨著風暴中的雲塊壹隱壹現,月光也壹隱壹現。月光和陰影也是不安靜的。不過最後陰影在地板上形成壹件東西。我望著這種動著的東西,感到有壹陣冰冷的風襲來。

地板上坐著壹個瘦長的人形,很像小孩子用石筆在石板上畫出的那種東西。壹條瘦長的線代表身體;兩條線代表兩條手臂,每條腿也是壹劃,頭是多角形的。

這形狀馬上就變得更清楚了。它穿著壹件長禮服,很瘦,很秀氣。不過這說明它是屬於女性的。

我聽到壹種噓噓聲。這是她呢,還是窗縫裏發出嗡嗡聲的牛虻呢?

不,這是她自己——牙痛太太——發出來的!她這位可怕的魔王皇後,願上帝保佑,請她不要來拜訪我們吧!

“這兒很好!”她作出嗡嗡聲說。“這兒是壹塊很好的地方——潮濕的地帶,長滿了青苔的地帶!蚊子長著有毒的針,在這兒嗡嗡地叫;現在我也有這針了。這種針需要拿人的牙齒來磨快。牙齒在床上睡著的這個人的嘴裏發出白光。它們既不怕甜,也不怕酸;不怕熱,也不怕冷;也不怕硬果殼和梅子核!但是我卻要搖撼它們,用陰風灌進它們的根裏去,叫它們得著腳凍病!”

這真是駭人聽聞的話,這真是壹個可怕的客人。

“哎,妳是壹個詩人!”她說“我將用痛苦的節奏為妳寫出詩來!我將在妳的身體裏放進鐵和鋼,在妳的神經裏安上線!”

這好像是壹根火熱的錐子在向我的顴骨裏鉆進去。我痛得直打滾。

“壹次傑出的牙痛!”她說,“簡直像奏著樂的風琴,像堂皇的口琴合奏曲,其中有銅鼓、喇叭、高音笛和智齒裏的低音大簫。偉大的詩人,偉大的音樂!”

她彈奏起來了,她的樣子是可怕的——雖然人們只能看見她的手:陰暗和冰冷的手;它長著瘦長的指頭,而每個指頭是壹件酷刑和平具。拇指和食指有壹個刀片和螺絲刀;中指頭上是壹個尖錐子,無名指是壹個鉆子,小指上有蚊子的毒液。

“我教給妳詩的韻律吧!”她說。“大詩人應該有大牙痛;小詩人應該有小牙痛!”

“啊,請讓我做壹個小詩人吧!”我要求著。請讓我什麽也不是吧!而且我也不是壹個詩人。我只不過是有做詩的陣痛,正如我有牙齒的陣痛壹樣。請走開吧!請走開吧!”

“我比詩、哲學、數學和所有的音樂都有力量,妳知道嗎?”她說。“比壹切畫出的形象和用大理石雕出的形象都有力量!我比這壹切都古老。我是生在天國的外邊——風在這兒吹,毒菌在這兒生長。我叫夏娃在天冷時替我穿衣服,亞當也是這樣。妳可以相信,最初的牙痛可是威力不小呀!”

“我什麽都相信!”我說。“請走開吧!請走開吧!”“可以的,只要妳不再寫詩,永遠不要再寫在紙上、石板上、或者任何可以寫字的東西上,我就可以放松妳。但是假如妳再寫詩,我就又會回來的。”

“我發誓!”我說,“請讓我永遠不要再看見妳和想起妳吧!”

“看是會看見我的,不過比我現在的樣子更豐滿、更親熱些罷了!妳將看見我是米勒姑媽,而我壹定說:‘可愛的孩子,做詩吧。妳是壹個偉大的詩人——也許是我們所有的詩人之中壹個最偉大的詩人!’不過請相信我,假如妳做詩,我將把妳的詩配上音樂,同時在口琴上吹奏出來!妳這個可愛的孩子,當妳看見米勒姑媽的時候,請記住我!”

於是她就不見了。

在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顴骨上挨了壹錐,好像給壹個火熱的錐子鉆了壹下似的。不過這壹忽兒就過去了。我好像是漂在柔和的水上;我看見長著寬大的綠葉子的白睡蓮在我下面彎下去、沈下去了,萎謝和消逝了。我和它們壹起下沈,在安靜和其中消逝了。

“死去吧,像雪壹樣地融化吧!”水裏發出歌聲和響聲,“蒸發成為雲塊,像雲塊壹樣地飄走吧!”

偉大和顯赫的名字,飄揚著的勝利的旗子,寫在蜉蝣翅上的不朽的專利證,都在水裏映到我的眼前來。

昏沈的睡眠,沒有夢的睡眠。我既沒有聽到呼嘯的風,砰砰響的門,鄰居的 *** ,也沒有聽見房客做重體操的聲音。多麽幸福啊!

這時壹陣風吹來了,姑媽沒有上鎖的房門敞開了。姑媽跳起來,穿上衣服,扣上鞋子,跑過來找我。

她說,我睡得像上帝的安琪兒,她不忍心把我喊醒。

我自動地醒,把眼睛睜開。我完全忘記了姑媽就在這屋子裏。不過我馬上就記起來了,我記起了牙痛的幽靈。夢境和現實混成壹起。

“我們昨夜道別以後,妳沒有寫壹點什麽東西嗎?”她問。

“我倒希望妳寫點呢!妳是我的詩人——妳永遠是這樣!”

我覺得她在暗暗地微笑。我不知道,這是愛我的那個好姑媽呢,還是那位在夜裏得到了我的諾言的可怕的姑媽。

“親愛的孩子,妳寫詩沒有?”

“沒有!沒有!”我大聲說。“妳真是米勒姑媽嗎?”

“還有什麽別的姑媽呢?”她說。

這真是米勒姑媽。

她吻了我壹下,坐進壹輛馬車,回家去了。

我把這兒所寫的東西都寫下來了,這不是用詩寫的,而且這永遠不能印出來……

稿子到這兒就中斷了。

我的年輕朋友——這位未來的雜貨店員——沒有辦法找到遺失的部分。它包著熏鯖魚、黃油和綠肥皂在世界上失蹤了。它已經完成了它的任務。

造酒人死了,姑媽也死了,學生也死了——他的才華都到桶裏去了:這就是故事的結尾——關於牙痛姑媽的故事的結尾。(1872年)

這篇故事於1870年6月開始動筆,完成於1872年6月11日,發表於1872年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三卷第二部。這是壹起象征性的略具諷刺意味的作品,還有壹點“現代派”的味現。壹般人總免不了有點詩人的品質,青春發動期的小知識分子尤其是如此——如中學生,不少還自作多情,會寫出幾首詩。有的因此就認為自己是“詩人”,有些天真的人還會無償贈予他們的“詩人”的稱號。這事實上也是壹種“病”。這種病需要有“牙痛姑媽”來動點小手術才能治好。於是“牙痛姑媽”就果然來了——當然是在夢中來的,而這整個的事兒確也是壹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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