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樣“廢寢忘食”,自然是以損害健康為代價的。照說當身體因為需要而發出信號時,都應該尊重而不是藐視,應該服從而不是抗拒,應該合作而不是頂牛。從這個意義上,任何動物都是人的老師,它們都知道“跟著感覺走”,決不會讓“靈”和“肉”對著幹的。
精神健康的維生素A,應該是“達觀”。精神健康的維生素B,應該是“正直”。精神健康的維生素C,應該是“快樂”。精神健康的維生素D,應該是“愛心”。精神健康的維生素E應該是“寬厚”。精神健康的維生素F,應該是“堅強”。
精神的第壹個“減壓閥”應該是“放棄”。精神的第二個“減壓閥”應該是“忽略”。精神的第三個“減壓閥”應該是“自遣”。精神的第四個“減壓閥”應該是“宣泄”。
除了“維生素”和“減壓閥”外,我們健康的心理還應該有三個依托。第壹個依托就是“社會”。健康心理的第二個依托應該是“朋友”。健康心理的第三個依托無疑是“家庭”。
我們的靈與肉(之壹)
——在香港科技大學的演講
趙致真
“神仙只有靈的問題,動物只有肉的問題,而人卻有靈與肉的雙重問題。”這句話道破了人的復雜性的最深刻根源。
當我們把自己的猿猴"表兄弟"遠遠拋在身後,昂首闊步走上"萬物之靈"的寶座時,也付出了許多代價。7年前我做的壹部科普電視片《當我們站起來之後》,曾在蒙特利爾電視節上得過獎。這個節目除了想說明壹些人類疾患的根本原因,還想從哲學的意義上提醒我們記住自己的"動物出身",並且別忘了天下從來沒有" 百利無壹害"的絕對好事,倒常常有"得便宜處失便宜"的時候。
留心壹下就會發現,直到今天仍不難在我們身上找到壹些老祖宗的遺跡。譬如當寒冷時我們起雞皮疙瘩,是打算把渾身"毛"立起來,因為蓬松的毛更加保暖,盡管我們的皮膚上已經只剩下壹點稀疏的汗毛了;兒童對爬樹,蕩秋千有更濃的興趣,嬰兒出生後不到壹小時就能握住橫桿把自己垂掛起來,據說都是因為人在幼年時保留了更多猴子的習性;而當我們站在高處試壹俯瞰,常會覺得脊背嗖地壹涼,那也許真是準備用"尾巴"勾住樹枝以免跌下去的反應。
當人類和動物分道揚鑣時,我們的身體其實並沒有作好充分準備。就拿直立行走來說,因為循環系統由水平壹下變成了垂直,就引發了諸多心血管疾病,我們還因此獲得了臟器下垂、脊柱壓迫和痔瘡等多項"專利"。再譬如,我們打噴嚏必須張開嘴,而不能像壹些動物那樣只靠鼻腔就足以通過大的氣流,因為我們腦容量的增加帶來鼻腔和呼吸通道大角度的彎曲,由此便引發了容易感冒和鼻竇、額竇炎;我們食物結構的改變帶來頜骨後退和縮小,造成牙齒生長空間的擁擠和智齒的多余。如果認真研究,還會發現壹些人類在進化中來不及完全適應的地方。但相對而言,這些都只能算無關宏旨的小"麻煩"。我們現在要探討的,是人類進化中出現的最大、最普遍、最嚴重的不適應,即知與行的錯位,靈與肉的失衡。
我們不妨先對人和動物***有的最基本的生理需求做壹點比較,看看我們戴上"人"的桂冠後,發生了什麽變化。
壹頭牛餓了,它會在本能驅使下尋找食物。遇上青草就大嚼壹通。即使是別人家的麥苗,甚至名貴的花草,只要可口,都會照吃不誤。而人就不同了。我們饑腸轆轆時,盡管看到商店櫥窗裏的美味近在咫尺,但如果囊中羞澀,也不敢有非分之想。安徒生童話中賣火柴的小女孩就只能在瀕死前的幻覺中得到烤鵝。甚至,當妳已經坐在餐桌前面對香噴噴的菜肴時,如果主賓還未到來,也許就需要忍饑等待;此外還有這種情況,我們早已經需要進食了,但卻正忙於工作"顧不上"吃飯。凡此種種,都是當我們的胃提出"吃"的請求時,被我們的"靈"無情地駁回。結果,"與胃奮鬥,其餓無窮",胃液照舊分泌,胃早就做好了消化食物的壹切準備,於是就只好去"消化"自己的胃壁了。相反,有時候胃已經吃飽了,發出了停止進食的信號,而"靈"卻指揮胃繼續吃。也許是考慮到飯菜剩下可惜,或者僅僅因為旅館的早餐是免費的。因此,人的胃病確實不能壹概都由胃來負責的。
動物除非經特殊訓練,需要排泄時總會就地"方便 "。鄭板橋詩中的農家常是"牛溲滿地,糞渣當戶"。樹上的鳥把屎拉在妳的頭上也毫無歉意。而人卻必須要找到廁所。我們還常有忙"顧不上"去廁所的時候。有句話叫"下棋打牌尿大泡",說的就是那些沈迷在下棋打牌中的人,往往是不到憋破膀胱決不挪位的。據說周恩來總理得膀胱癌,就和接待外賓壹撥緊接壹撥而經常憋尿有關。大小二便不用說了,就是我們在大雅之堂想放個屁也只能"小心輕放"。這都是"靈"對於"肉""嚴加管教"的結果。
大家壹定都聽說過"懸梁刺股"的成語。漢代人孫敬讀書"晨夕不休",為防止打瞌睡,用繩子把頭發栓在屋梁上;戰國時的蘇秦夜裏用功太困了,就用錐子往腿上紮,簡直到了自虐的程度。此外,驅趕睡意的措施還有冷水澆頭等等。我們現代人則采取抽煙,喝濃咖啡的方法。總之"肉"已經宣布疲勞,再三要求睡覺休息了,而"靈"卻偏要強制它苦苦支撐,保持高度清醒。
我們這樣"廢寢忘食",自然是以損害健康為代價的。照說當身體因為需要而發出信號時,都應該尊重而不是藐視,應該服從而不是抗拒,應該合作而不是頂牛。從這個意義上,任何動物都是人的老師,它們都知道"跟著感覺走",決不會讓"靈"和"肉"對著幹的。
再看看動物的"戀愛"吧。公雞對於母雞,那是"愛妳沒商量"的。求偶過程可以說是直奔主題,"壹蹴而就"。而人就太曲折復雜了。男女相悅,也許各種生理反應均已到位,但卻往往只能深藏心底,難宣於口。詩經的頭壹篇裏便訴說了這"求之不得,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滋味。我們現在"墜入愛河" 後,也往往是回去挖空心思寫情書,想計謀。有時壹"拍拖"就是幾年。至於像魯迅筆下的阿Q對吳媽的辦法,直接說"我和妳困覺",則被認為是典型的沒教養,不文明,值得恥笑的原始粗野行為,因為違背了古人說的"發乎情,止乎禮"。我見過有副對子寫著:"百善孝為先,論心不論跡,論跡貧家無孝子;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天下無完人。"這個下聯就很能反映出人的精神意識對自然欲望的監控和制約。柳下惠"坐懷不"顯然是人類在"靈"對"肉"成功控制後自誇的範例。每個民族的文學,幾乎都留下了許多刻骨銘心、蕩氣回腸的愛情故事,無疑最充分體現人的社會屬性和動物屬性互相制約與互相依存的關系。所以才有人感嘆 "最大幸福莫過於愛情和道德的統壹"了。
然而從衛生的角度考量,戀愛中"靈"與"肉"的脫節和壓抑顯然也是不利於人類健康的。因為戀愛而茶飯無心、積思成病、尋死覓活的例子不勝枚舉。話說回來,人類文化和道德的力量有時已經強大到足以直接規範其自然欲望的發生了。譬如,任何壹種已知文明都禁止亂倫,而壹個健康人的性指向決不會對著自己的嫡親。
有壹個詞我們已經不再陌生,那就是"應激"。如果我們望文生義,是可以把應激理解為生物對外界刺激的反應的。壹條蟲子趴在地上不動,要知道它是死的活的,可以拿根小棍撥拉它壹下,看看對這個刺激有無反應。原始海洋中的有些生命,開始對外界光線刺激有所反應,大約便是眼睛的起源。動物最經常遇到和隨時發生的最重要的應激反應,便是"鬥"或 "逃"的反應。也就是英語中講的"Fight or Flight"。
壹只饑寒交迫的狼在雪地裏垂頭喪氣地覓食。突然發現壹只兔子,這時的狼立即就會"判若二狼"。它的整個身體馬上進入"總動員"。在下丘腦的指令下,腎上腺素、去甲腎上腺素和糖皮質激素傾瀉而出,湧進血液,引起微血管收縮,確保全身血液移緩就急,優先供給心肺和骨骼肌肉。壹只血脈賁漲,心跳呼吸加快,四肢活力噴薄的狼,此時完全"節能模式"轉換到了"撲獵模式"。而原來優哉遊哉的兔子此時也會發出同樣的反應,調動起全身力量。不過它那點可憐的腎上腺素是為逃命而分泌的。接著,當狼如願以償,捉到了兔子,或者兔子有幸逃出了生天,它們血液中的腎上腺素便在劇烈地"鬥和逃"中得到消耗,應激狀態也隨即解除,身體恢復正常。"鬥或逃"反應,這是大自然饋贈給幾乎每種動物的最珍貴的禮物,求生存的最有效法寶。我們遙遠的祖先在原始森林中能成功地獵取食物,逃避猛獸,這"鬥或逃"的應激反應是功不可沒的。
直到今天,這種"鬥和逃"的反應在我們身上仍然發生著神奇的作用。有報道說,壹位羸弱的母親在地震中奮勇搬開了百余斤重的石頭救出自己的孩子。我小時候在河南省文聯的院子裏住,親眼看見老詩人徐玉諾在失火時提著兩桶水上了房,事後卻不知道如何下來。人在高度應激狀態的確可以爆發出比平時大得多的力量。
然而,人類的生存狀態和環境畢竟已經在幾千年裏迅速改變了,而我們的生物學屬性卻是以百萬年為尺度而緩慢變化的。寫在我們基因中的應激功能壓根沒"與時俱進"。當我們今天遇到比森林中的祖先復雜千萬倍的事物時,我們的應激反應系統卻還是拿出百萬年前的老壹套來應付,擠出壹點腎上腺素當作"萬應靈丹"。這種 "以簡單對復雜","以不變對萬變"的黔驢之技便常常顯得不合時宜了。
譬如說開會的時候,壹位心懷惡意的同事對妳多有構陷和中傷。妳已經聽得火冒三丈,血脈上湧。這種反應本來是為"鬥或逃"準備的。按照身體的邏輯,下壹步妳應該撲上去和他扭做壹團。不信,妳看妳的拳頭都不由得攥緊了。但妳既不能"鬥"也不能"逃",(所以有人在Fight or Flight 反應中又加了壹個Freeze。原地不動。)妳常常需要不動聲色地坐著,如同壹臺發動機高速運轉但不能掛擋的汽車。也許妳下來後會通過向上級寫告狀信的方式以雪心頭之恨,但這些舉動都無法有效降低妳血液中腎上腺素的濃度和消耗妳應激時調動的潛能。到頭來受損害的只能是自己的身體了。我們都難免會遇到類似的境況,他人無端的攻訐,上司無故的批評,警察無理的處罰。人類社會完全不同於"猿類社會",人際關系也根本不同於"猿際關系"。我們有時候禁不住"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就是因為這種原始的應激反應占了上風。"盛喜之言多失信,盛怒之言多失體";"怒過意回,無顏再對"。"小不忍則亂大謀",這些話都說明古人對控制應激反應是很有體會的。
"鬥或逃"的反應如果僅僅為了對付"敵情",也許還具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我們的身體卻恰恰愛在另壹些情況下"拉響警報"。譬如走進考場,站上講臺,面對電視鏡頭,晉見上級領導,約會初戀女友……這至少都算不上什麽"敵情"。但妳的應激系統卻開足馬力了。妳腎上腺素洶湧,心頭鹿撞,氣促汗潤,甚至手足發抖,腦子壹片空白,整個精神系統亂了套。有些"緊張大師"們常常會"暈臺","暈場","暈鏡頭","暈大官","暈女人",甚至真有暈倒的情況,(那就相當於"燒斷保險絲"或者"跳閘"了。)總之都是應激反應過度的結果。本來在這些場合,維持壹定的緊張和興奮也許有益,但更需要的顯然是鎮定、冷靜和從容。我們的應激系統卻簡單粗糙、籠而統之地把它們都歸作"鬥和逃"問題來處理,豈不完全成了添亂和幫倒忙?古人有壹條經驗叫"說大人則藐之",就指出了謁見高官時應有的心態,的確是很珍貴的見識。
嚴重的是,"鬥和逃"反應在日常生活中並不僅僅偶然發生,而幾乎總會接踵而至。飛機航班延誤,高速公路堵車,窗外噪聲不止,重要東西丟失,突然停水停電,喜愛的球隊敗績……都會讓我們感到"轟然頭大",甚至血壓頓時升高。而這種應激反應卻都是既無對象"鬥",又無地方可"逃"。當代快節奏高負荷的生活處處充滿應激源。今天的孩子幾乎從三歲起就開始往"神童"的路上逼了,遑論此後的人生階段。如有首詩說的"哪壹張臉不憔悴?哪壹顆心不疲憊?哪壹雙肩不勞累? "我們的應激系統越來越日理萬"激"了。
還要特別提及的是,我們這種應激反應並不總是在壹件事情真實發生後才啟動。它除了使用"正在進行時",還經常使用"壹般將來時"--由於對未來的擔憂而 "預支"煩惱。譬如擔憂兩天後的出庭打官司,擔憂下星期要接受的壹次手術,擔憂買來的股票貶值,擔憂可能面臨的下崗失業,擔憂孩子的升學和老人的醫療,擔憂SARS卷土重來,擔憂恐怖主義猖獗……"是進亦憂,退亦憂",值得焦思勞神的事簡直層出不窮。我們到手的煩惱已經夠多了,還要為沒有到手的煩惱而提前著急。我們的應激系統就更加"永無寧日"了。
作為萬物之靈,人的壹大特點是懂得預見未來。換成壹頭豬,哪怕明天送屠宰場,今天會照舊大吃大睡,嬉鬧如常。而人,即使殺人不眨眼的罪犯,臨刑的前壹天也會思緒萬千,夜不能寐,血液中的兒茶酚胺濃度超過正常人幾十倍。說到這裏,不禁想起有些邪教的癡迷信徒,他們練的那壹套也許真的能對"健康"有利。因為他們把自己的壹切,包括生死都無條件、無保留地完全交給了教主,不再存有任何壹丁點屬於個人的欲望"執著"了,因此大大降低了自身日常的應激反應,也可以說實現了內心的壹種"寧靜"和"平衡"。但我們不需要達到這種"境界 ",因為它離動物的狀態已經不遠了。
現在我們可以回過頭來稍稍總結壹下。打從我們在"人猿揖別"後漸行漸遠,大自然母親為我們精心設計的那套應激機制便越來越跟不上形勢了。動物的應激反應作為行為的準備和前奏,是和行為直接掛鉤的,二者緊密配合,嚴格對應,互為表裏,恰倒好處。而人的應激卻往往和行動脫節。是我們的"靈"切斷了應激和行為之間的直接鏈路,而插足其間進行阻隔和控制。同時人的應激範圍嚴重擴大化了,我們做猿猴時決不會遇到的千百種問題都成了今天觸發應激的開關。我們很難全景式的勾勒出"靈肉矛盾"如何深刻地、積累性地損害著人的健康。拿我們的胃來說,當壹個人正在進餐時,如果突然接到壞消息,譬如親友去世。他面前的飯菜就會立刻變得難以下咽了。從來沒有見過誰能夠"化悲痛為食欲"。因為妳的大腦不再理會吃的信號,同時抽走了輸送到胃的血液。壹個人生氣時"板 "著臉,我們如果能像孫悟空那樣鉆進他的肚子,就會看到他同樣是"板"著胃的。許多人心情壹緊張或工作壓力壹大就瀉肚,這叫神經性腹瀉。如此看來,把商業談判和工作會晤放在餐桌上似乎並不合適。腸胃的確是人的最情緒化的器官,消化系統的很多毛病譬如胃腸功能紊亂、胃潰瘍、胃炎甚至胃癌,本來根子都"靈" 上,卻讓腸胃背了黑鍋。
我們的心腦血管無疑是持續應激反應更直接的受害者。每當腎上腺素和去甲腎上腺素沛然而下、直瀉全身的時候,我們心跳加速,血壓上升,常常成為心腦血管意外的直接誘因。諸葛亮三氣周瑜和罵死王朗之後如果有法醫鑒定,壹定會拿出諸如心肌梗死、腦動脈破裂之類的病理報告。而更多的時候,我們體內兒茶酚胺類激素的濃度居高不下,全身基礎代謝增強,細胞分裂加快,血小板聚集和微血管處於收縮狀態,引起血流動力學改變,並帶來諸多器官的慢性缺血,包括我們的皮膚。人在生氣或受到驚嚇時臉色鐵青就是例證。因此,憂愁比歲月更能在人的臉上刻下皺紋。我們的記憶要經過海馬體"緩存"後,才能"轉存"到大腦皮層的"硬盤" 上。如果我們體內"皮質醇"之類激素經常"高潮叠起",就會使海馬體損傷並萎縮,從而引起記憶力減退
我們很少聽說過什麽動物會失眠,而人群中的無法安睡者就太多太多了。宋代詞人柳永顯然深有體會,他寫道"清夜數寒更,起了還重睡。高低不成眠,壹夜長如歲。"其實人的失眠大多是由於應激反應破壞了正常生物節律和自主神經平衡所致。我們夜晚躺進被窩後,神經活動中的"興奮""下班","抑制""上班",於是就自然入睡了。夜裏起來上廁所不敢多說話,害怕壹說會清醒了,也就是惟恐喚起"興奮",把"抑制"攆跑了。現在,我們與日俱增的應激反應卻在天天提高著交感神經的興奮度,結果晚上該它"交班"時卻不走了,"抑制"無法到位,於是就失眠。"睡不著使勁睡",只能越睡越醒。失眠常常源於"心裏有事",特別是恐懼。這裏會形成惡性循環。我們怕考試,怕得病,怕受處罰,總之怕任何壹件事情都可以"怕"得睡不著,"怕失眠"自然也可"怕"得睡不著。對失眠的懼怕,本身就成了妨礙睡眠的最頑固的刺激源和興奮竈。
大家壹定都聽過喇叭的聲音回授到麥克風中引起的"嘯叫",也就是壹個系統的輸出又反過來加強輸入,叫正反饋。我們"失眠"的癥狀進壹步強化了對失眠的恐懼,同樣會引起"生命的嘯叫"。因此,必須切斷這個惡性的生化通道。
我的壹位朋友有個很別致的觀點,他說,被打昏兩小時和睡眠兩小時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吃安眠藥也相當於被打昏,不過不是被棍子,而是被藥片"打昏"的。其實許多安眠藥有調節交感神經和副交感神經平衡的作用。也許更多時候不過是充當了安慰劑,但效果卻往往更好。有個術語,叫做"醫源性疾病",其中很大比例都是由於醫生誤診或誇大病情讓患者背上沈重包袱,從而導致健康狀況急劇惡化的。我看過壹篇蘇聯兒童小說,寫壹個孩子讀了壹本書中描寫的癥狀後,越對照越覺得自己得了這種病,於是終日憂心忡忡,無法排遣。直到有壹天突然發現那些癥狀後面寫著"馬病",這才啞然失笑,霍然痊愈。其實有時候疑病的痛苦不亞於疾病的痛苦。本來,健康就是沒有感覺到它的存在。例如我們只有在胃疼時,才會不斷清晰地感覺到胃的存在。反過來,妳的"靈"老是主動去感覺這裏,感覺那裏,就常常會感覺出問題來。這就是感覺對實體的反作用,心理對生理的幹擾。所以,妳越害怕生病越容易生病,因為擔心和結果"負相關"。
拿當代的超級殺手癌癥來說,有人去醫院前是談笑風生的,壹說查出了癌,精神立即垮了。結果癌癥勢如破竹,健康全面崩潰,幾個月就不行了。其實正常情況下,我們每個人的細胞在分裂和復制中都會出錯,大自然本來就是通過生物復制的失誤而進化的。我們的身體中都會出現極少量的癌細胞,隨時處在"人癌***存"中。只是我們的糾錯機制和免役功能及時識別和清除了這些癌細胞,不讓"微小癌"變成"臨床癌"罷了。而癌癥的"宣判"和由此引起的緊張恐懼卻壹舉摧毀了免疫系統。所以醫學界並不無條件贊"壹滴血查癌"之類過於靈敏的檢測方法。同時,長期的身心疲憊和焦慮憂傷也會使我們糾錯機制的效能大大降低,就像印刷廠的校對打瞌睡而讓錯版批量地印刷出來壹樣。從這個意義上講,許多癌癥往往是我們精神因素造成或參與造成的。
安裝過收音機的朋友都會有壹個"信噪比"的概念。零信號時整機應該靜悄悄的,噪聲電流要越小越好。而收到節目時,有效信號則應"拔地而起",形成壹個尖銳而高揚的峰值。我們健康的肌體也是壹樣,日常狀態祥和而寧靜,應激時則快速調動起潛能,形成高效能的爆發力。然而,現代生活卻很容易讓我們的應激系統時時處"引而不發"的緊張狀態或"烽火戲諸侯"式的反復空忙中。漸漸變成了壹根"拉時沒彈性,放開縮不回"的用過了勁的橡皮筋。生命的"信噪比"就大大下降了。許多人平時打瞌睡,躺下卻睡不著;平時餓不得,端碗卻吃不多;經常想小便,每次只尿壹點;平時思緒萬千,考試時卻不能精神集中;平時想入非非,床上又性無能。總之,應激和非應激狀態的落差大大縮小了,波峰降低,波形拉平,這實際也是身體的組織化程度降低,混亂度上升,"熵"值增加的反映。
今年4月我在香港科大的時候,張國榮自殺曾經震動海內外,成為好多天電視和報紙的頭條新聞。韓國現代集團的公子跳樓又引起世人壹片唏噓。目前,自殺已經在人類死亡原因排行榜上名列第五,並位居青年人死亡原因之首。單說我們武漢長江大橋,四十多年間就跳下去壹千多人。簡直成了"尋短勝地"。這實在是現代文明的悲哀。看來世界衛生組織從今年起將9月10號定為自殺預防日,並非多此壹舉。自殺的人大都患有抑郁癥,其中不乏職業體面、事業輝煌的明星、作家、大款和高官。他們都是在極度的精神苦悶和靈魂折磨中無法解脫,經過長期失敗的努力和絕望的掙紮,最終才"自己謀殺了自己"。這是大面積的心理塌方。"靈"與" 肉"猛烈沖突、惡性互動、生死糾纏並終於無法排解而造成的毀滅。也許是"靈"叫"肉"死"肉"不得不死,也許是"肉"的改變壹步步扭曲了"靈"的形態。當然,抑郁癥是"實癥",患者的乙酰膽堿、五羥色胺和多巴胺等神經遞質濃度有明顯失調,還可以從遺傳和基因的層面找到原因。抑郁癥患者持久的情緒低落,自暴自棄,悲觀厭世和正常人的心情不佳、憂愁悲傷也是有本質不同的。但毫無疑問,持續的應激帶來的長期精神緊張和心理沖突,會成為抑郁癥的導火索與催化劑。這也是為什麽今天的抑郁癥患者在人群中比例越來越高的合理解釋。
那種"把靈魂交給上帝,把肉體交給醫生"的主張,實在上是人類健康觀的壹大誤區。說句聳人聽聞又大不敬的話,正是這種見"肉"不見"靈"的傳統,導致了我們的醫院長期以來和獸醫院並無本質區別。許多學者認為,當前威脅人類健康的主要因素已經從細菌引起的急性傳染病轉變為精神因素影響免疫功能而引起的慢性病,致使大量人群長期處於臨界的"亞健康"狀態。今天,我們身上的許多創傷仍然能自我修復,我們的壹些疾病譬如感冒,能夠自然痊愈,靠的是自組織功能和免疫系統,我們每人的體內都有壹個"醫生",而過度的應激卻騷擾得這個"醫生"糊塗和麻痹了。甚至不斷出現自身免疫系統攻擊自身的混亂。因此現在要做的,便是重新喚醒這個大自然派來"醫生",讓它有機會和條件工作。
在法國,我參觀拉雪茲公墓的時候,曾經從墓碑上大略統計過上百個生卒年月,發現壹兩個世紀前的人確實平均只活到五十歲。今天人的平均壽命已經達到七十多歲,這是現代醫學帶來的福祉。然而,為什麽人類壽命不能按其他哺乳動物的規律達到成熟期的7倍或生長期的 8倍,即140至160歲,看來應激反應的錯位和"靈"與"肉"關系的脫節大概是極其重要的原因。可不可以說,現代醫學對"肉"的保健促成了人類壽命的第壹次飛躍,而下壹次飛躍的實現卻要靠我們對"靈"的關懷呢?
聯合國衛生組織早已經在人的健康定義中增加了"心理平衡","能和周圍和諧相處"這樣的指標。應該說反映了人類對"靈"與"肉"關系認識上的重大進步。我們講衛生,不應該再只限於洗手、刷牙和餐具消毒了,還應該系統講究心理保健和精神衛生;我們孝敬老人希望他長壽,疼愛孩子希望他成長,總是挖空心思叫他吃點什麽。也就是通過營養品和滋補藥,往"肉"的犒勞上花氣力。現在看來顯然是不夠的,還應該設法讓他們保持心情的愉快和精神的健康,通過消除應激的壓力和緊張,在"靈"的呵護上下工夫。
那麽,究竟人怎樣才能做到"身心和諧,靈肉相安"呢?也許講到這裏,我們才算破了題。如果說,對於人的身體,我們已經發現了許多功能確定的營養成分,那麽,對於人的精神,是否也有壹個類似的營養成分清單呢?
我想,精神健康的維生素A,應該是"達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