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裏,李逵就是個永遠不成熟的孩子。
他說話做事夠直接,從來不遮遮掩掩,講究直達。
李逵籍貫沂州沂水縣百丈村,社會關系是有壹母壹兄。
雖然生活條件不太好,但是有娘的孩子是塊寶,鐵牛寶寶是娘的心頭肉。
村裏人比李逵的娘更早知道他有著惹是生非和打架的天賦。終於某壹天,壹個倒黴蛋死在了李逵的手下。
李逵流落到了江州,在典獄長戴宗的手下做了牢頭。李逵會使板斧,會耍槍棒,典獄長因此很欣賞他。
李逵愛喝酒,喝醉了又會亂打人,而且打的還是自己的同事。典獄長很講義氣,這些黑鍋都由他來背。
有壹天,宋江也來到了江州。因為他殺了自己的老婆,被發配到這裏勞改。
典獄長和宋江壹見如故,正在酒樓談心。聽見外面吵鬧,典獄長抱歉地笑笑說:“是我的手下李逵,我叫他上來。”
宋江見黑凜凜的李逵站在面前,吃了壹驚,說:“我叫宋江。我以為自己已經很黑了,沒想到妳比我更黑。咱倆交個朋友吧。”
李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面前的這個黑矮漢子,居然是自己的偶像宋江。
宋江溫和地問李逵:“剛才為什麽吵吵啊?”
李逵說:“賭博還差十兩銀子,人家不肯借給我……”
宋江迅速從包裏拿出銀子十兩遞給李逵說:“兄弟,江湖救急,不用還了。”
李逵心裏好壹陣溫暖,不禁暗暗發誓:不管能不能翻本,我以後都只聽宋江的話!
2
宋江終於坐了梁山副頭領的交椅。
大頭領晁蓋知道宋江是個孝順的人,接來他的老父親,山寨裏壹片祥和。
看見宋江樂呵呵的樣子,李逵忽然想到自己也有個娘在老家。自從他殺人潛逃在外,十幾年都沒回去過。
想到此,他哇哇大哭起來:“我也想我媽了!"
大家都不知道李逵的娘還在世,江湖規矩,妳若不肯說我就不問。
晁蓋說:“我派幾個人和妳壹起去把妳娘接來不就行了嗎?妳哭什麽哭?”
宋江說:“不行不行, 李家兄弟生性不好,回鄉去必然有失。 妳以前犯的案子還沒擺平,現在回去的話,發生什麽事很難說哦。還是等風頭過了再回去!”
宋江很了解李逵,忠心耿耿又能打,簡直就是不帶遙控的機器人,好用。
這麽好用的機器人,離開自己的視線範圍搞壞了可惜。所以宋江很真心的勸他。
李逵是饞嘴的孩子看見糖果,晚壹分鐘吃都不行。他居然開始吼宋江:“妳行怎麽我就不行?!”
“行吧行吧。”宋江也壹臉黑線,“既然妳要去,答應我三件事。第壹,來去路上別喝酒。第二,要低調。第三,別帶妳的板斧。”
李逵頓時笑了,收拾了就要走。說不帶板斧,還是帶了兩把刀在身上。
行走江湖不帶兵器,估計類似於現代人出門不帶手機。
李逵開開心心上路了。他已經忘了自己是個有案底的人。
3
朱貴在梁山腳下開著酒店。
他不是普通的酒店老板,他的真實身份是梁山情報處處長兼接待辦主任,誰是土豪,誰是大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朱貴的外號叫做“旱地忽律”,意思就是陸地上的鱷魚。
他先後接待過王倫、晁蓋、宋江三任領導,也算是資歷深厚。但奇怪的是,隨著梁山的逐漸壯大,他的排名越來越靠後。
兇猛的鱷魚上了岸,就有點施展不開手段。鱷魚終歸是鱷魚,朱貴的情報專業能力還是很拔尖的。
而且他和李逵還是同鄉。
宋江找到了朱貴,很客氣地請他完成壹項任務:跟著李逵,如果李逵闖禍,趕緊來送信支援。
朱貴心裏有些小激動:領導派給我這麽艱巨的任務,我順利完成了,可能會給我升升座次也說不定。
但是朱貴也知道李逵這個人是個暴脾氣,隨時都可能炸,平常大家都躲著他。和情商那麽低的人合作,自己也只能盡力罷了。
4
朱貴在沂州城外西門外看見了李逵。他大大咧咧在人堆裏看自己的通緝令,身邊不遠處就有官差在晃來晃去。
朱貴的反應很快,沖上去攔腰抱住李逵喊道:“張大哥,妳怎麽在這裏?”很快拖走了李逵。
李逵不懂這叫“瞞天過海”,也沒有感謝朱貴的救命之恩。耿直的他根本沒有意識到瞎湊熱鬧的後果。
妳覺得這是救命,他不覺得,那他自然也不會感謝妳。
朱貴只能苦笑,倒不是為了感謝的事,這人這麽犯渾,不知道後面又會出什麽幺蛾子……
很快,幺蛾子來了。李逵決定要放開喝酒。
朱貴沒有勸。偶像宋江的話他都不聽了,自己的話更不會聽。
喝到第二天快天亮時,李逵終於打算回家。
朱貴說:“走大路別走小路,小路上有老虎和強盜出沒。”
李逵笑了:老子怎麽會怕強盜?老子就是強盜!至於老虎,who怕who啊。
李逵只留給朱貴壹個瀟灑的背影。
5
李逵走在新秋的樹林裏,趕趕兔子看看風景,開心地露出了後槽牙。忽然壹個強盜跳了出來,手裏舉著壹對板斧。
李逵看了看這個人,問:“妳是什麽鬼?”
強盜差壹點就要說:答對了,加十分!但他很快裝出壹副兇相,大喝道:“爺爺我就是黑旋風李逵!”
李逵大怒:“妳這混蛋!居然敢侵犯我的專利權,看我打不死妳!”
輕松打翻,奪過板斧就要砍下去。
強盜瞬間來了靈感,撒了壹個至尊寶級別的謊:“刀下留人!我家還有九十歲的老母!”
李逵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他慢慢放下板斧說:“怎麽回事?”
“其實我的名字叫李鬼,我娘還等著我回去煲湯……”
李逵說:“妳破壞了我的形象,本來不饒妳。但是養娘是很高尚的事,高尚的人不應該死。給妳十兩銀子,以後換個工作吧,不用謝,請叫我雷鋒。”
於是李鬼懷著難以置信的心情消失在樹林中。
6
李逵路上走得又渴又餓。他沒有帶幹糧的習慣,偏偏這裏又荒無人煙。
遠處露出兩間草屋,他高興地奔跑過去,招呼也沒打就闖進屋裏。
出來壹個塗脂抹粉的女人。李逵說:“想賺零花錢嗎?給我做頓飯就可以賺壹貫足錢。”
女人看看他,心裏想:顏值這麽低,也配老娘給妳做飯?又想:這個人看起來好兇,不做飯會不會打我呢?死鬼男人怎麽還不回來?
女人想想只好去做飯。李逵也去後山上天然廁所。
李逵看見李鬼居然也走進了這間草屋,而且和女人很熟的樣子。他偷偷跟在後面。
李鬼說:“親愛的,今天真倒黴,遇到了真的黑旋風,差點被打死。幸虧我撒了壹個謊,這個呆瓜上當了我才能回來見妳。”
“親愛的,小聲點,咱家來了壹個黑大漢,會不會就是妳說的那個黑旋風?”女人的眼睛裏露出壹絲殺機,“如果是的話,我們可以在他飯菜裏放點麻藥,殺了他,拿了他的錢到縣裏做生意,邁上人生巔峰!”
李逵毫不猶豫沖進房間手起刀落,割下李鬼的頭,女人乘機像兔子壹樣溜走了。
李逵找回自己的十兩銀子,又地毯式搜查了壹遍李鬼的家,把值錢東西都塞進自己的包裹之後,開始吃飯。
無肉不歡的李逵,吃白飯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高興地跳起來:“我好白癡啊!這不是有現成的肉麽!”
拔出腰刀,便去李鬼腿上割下兩塊肉來,把些水洗凈了,竈裏抓些炭火來便燒。壹面燒,壹面吃,吃得飽了,把李鬼的屍首拖放屋下,放了把火,提了樸刀,自投山路裏去了。
李逵壹定很信奉“眾生平等”,動物和人都壹樣有權利被吃掉。
7
李逵走入許久未進的家門,看見娘瞎了眼,正在床上念佛。
聽說鐵牛寶貝回來了,李逵娘開心地問東問西。壹時不知觸動了哪個開關,她開始吐槽:“妳大哥沒本事,每天給我吃的就是青菜白飯,我到現在還沒吃過魚翅呢。”
雖然說母愛終究是壹場辜負,但是好像這麽多年都是大兒子李達在養她好吧。
李逵在外邊喝酒吃肉的時候,好像也沒有想起他的娘來。
李逵真誠地說:“鐵牛現在發達了,接您去享福。”
李母激動不已:我就知道這孩子會有這壹天!就是比他哥哥強啊。
李逵還在催促娘趕快上路,不用管哥哥李達。
親情大戲正在上演的當口,李達提著壹罐飯食進了門。壹擡眼看見這個混世魔王竟然出現在眼前,頓時火大。
在李達眼裏,李逵從小就是個問題兒童。惹是生非打架鬥毆沒壹樣落下。
殺人犯案他壹走了之,連累自己經常被官府拿去審問,吃不著黃鼠狼來吃雞,那些坐牢的日子是有多難受。自己老老實實做人做事,招誰惹誰了?
李達上來就罵:“妳這混蛋!回來幹嘛!”
李逵娘趕緊打圓場:“鐵牛如今做了官,來接我去享福呢。”話語中透著無比驕傲。
李達怒道:“娘啊!妳為什麽這麽相信他?!他現在是個全國通緝的殺人犯!”
李逵這時打著哈哈道:“哥哥別生氣,最多帶妳壹起上梁山享福去咯。”
李達又氣又怒,打也打不過,撇下飯罐就走。
李逵見哥哥走了,突然想到了壹件事。
“李達這個人從小就很看重錢,這次他知道我的頭值三千貫,壹定跑去報官捉我。”李逵壹邊在床上放上壹錠李達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大銀,壹邊嘀咕,“哥哥壹定會流口水,這樣他就不會再想來追我了。”
李逵娘沒有說話。不曉得是她知道真相後想掉眼淚,還是為這毫無***同語言的兄弟倆擔心。
李逵背上娘再壹次紮進深山僻靜的小路。
8
李逵背著娘走到沂嶺時,天已經黑了。四望無人,李逵知道需翻過這嶺,才有人家可以借宿填飽肚子。
那天天氣很不錯,星明月朗,李逵壹步步背著娘捱上嶺來。
李母伏在李逵背上,感受著兒子強有力的支撐,享受著難得的天倫。
李逵娘說:“鐵牛,娘口渴的厲害,妳去找點水來喝吧。”其實李逵也渴的快冒煙了。
李逵把娘放在松樹邊壹塊大青石上,插了樸刀在側邊,對娘說:“耐心坐壹坐,我去尋水來妳吃。”
深夜,山嶺,大青石,樸刀,瞎眼的娘,所有這些構成了壹幅幽暗陰深的畫面。
李逵自己使慣了刀槍,竟然以為他瞎眼的娘即使遇到情況也能像他壹樣運用自如。
他有點過度樂觀了。
李逵走了很遠才找到水,但是沒有裝水的容器,他又走得更遠,在壹座廟裏找到壹個香爐。
李逵把香爐洗凈,盛了半香爐水,雙手捧著走向母親。
李逵認真的做這壹切,就像他從來都是這樣耐心。再兇悍的人,和母親總有割不斷的親情與依戀存在。
走到大青石旁,石頭上不見了娘,樸刀還插在那裏。李逵心慌,扔了辛苦得來的水四處尋找。
走不到三十余步,只見草地上壹團血跡。李逵見了,心裏越疑惑,趁著那血跡尋將去。尋到壹處大洞口,只見兩個小虎兒在那裏舐壹條人腿。
才與兒子相聚不滿多時的娘已經葬身虎口!
李逵腦袋有點發懵,隨即升起壹股無名之火。
李逵心裏忖道: “ 我從梁山泊歸來,特為老娘來取他,千辛萬苦,背到這裏,卻把來與妳吃了。那鳥大蟲拖著這條人腿,不是我娘的,是誰的? ”
這段話的潛臺詞就是:我來接我娘,快要圓滿了,沒想到半路老虎把我娘吃了。證據確鑿,是我娘的腿,老虎妳個王八蛋就是我的仇人。
李逵懷著激烈的情緒,帶著壹腔不甘心的憤怒,直搗虎穴,殺了子母四虎。
殺完,他累得倒頭就睡。甚至都沒有時間悲痛。
看起來好像是老虎不對。
其實是李逵不對。是他做事從來不考慮後果任意胡為的方式不對。
李逵不知道壹個人的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可以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因為他的自以為是,娘只因要喝口水,卻讓娘送了命。這個結果是目前為止多米諾效應最後壹張推倒的牌。
如果李逵會反思,他壹定會懊悔不該不聽宋江的告誡,朱貴的提點,不該激怒哥哥,不該慌不擇路,最不該,留瞎眼的娘壹人在這山裏。中途毀約是失信,不聽人言是專行,輕視哥哥是不懂感恩,拋下母親是決策失誤。
這個結局終究還是太慘。
第二天,李逵埋葬了娘的殘軀,大哭了壹場。
施耐庵因為這件慘事給了李逵壹個五星好評,說他孝順。原諒我,不得不爆個粗口:“孝順妳個頭啊。”
孟子曾經曰過:“孝子之至,莫大於親。”低級的孝順是給吃給穿,高級的孝順是尊重關愛老人的精神世界。這兩點,李逵都沒做到。
李逵到死也沒聯系過他的哥哥。他只喜歡聽他的偶像宋江的吩咐,該吃吃,該喝喝,該殺殺。痛快逍遙。
後來宋江被朝廷招安了,跟隨的人都分得了壹杯羹。李逵真的當了官,九泉之下的母親應該很欣慰吧,雖然代價太大。
宋江最後喝毒酒的時候,順帶也給不知情的李逵喝了。李逵沒有怪宋江,他們的墓碑連在壹起。地底下的李逵,不知道有沒有去母親那裏串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