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難看出,故事寫的是生活中很平常的故事——壹出有點傷感的情愛戲劇,很平常的人物——沈從文所謂的“愚夫俗子”。但正是因了它的平常事、平常人,才更顯示出這是湘西民眾真實的生活,日常的生活,祖祖輩輩沿襲的生活。但是,如溪水壹般平靜的生活,也會有波浪驚起的時候。作品描寫了茶峒壹帶的兩種民情風俗,端午節的龍舟賽,走車路和走馬路的婚戀方式。這龍舟賽可是當地最隆重的文娛活動,改善夥食、穿著新衣、傾城出動,觀看劃船。賽舟如梭,船手似虎,分秒必爭,助喊雷動。賽舟過後,還要放30只大雄鴨到河裏去,軍民人等,誰都可以下水捉鴨子,誰捉住就歸誰。從早到晚,熱鬧壹天。在這年年如斯的龍舟賽中,展現的是湘西民眾的熱血性格、團結精神和對生活的熱愛。茶峒人的婚姻方式也是很有特點的。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漢族青年的婚姻,都是要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樣的程式的,而在苗族居住的茶峒,既有通過媒人上門求親的方式——所謂的走車路;也有男子站在溪邊、山崖上唱歌給女子聽,壹人獨唱或是二人對唱,在唱歌中了解和認識對方,直到或分手或結親——所謂的走馬路。這後壹種方式,表現了湘西民眾在婚姻問題上的寬容和自由,也反映了這塊地方人們善歌的才能。翠翠的母親就是通過唱歌愛上了壹位軍人,輪到翠翠也要用唱歌的方式來選擇自己的情人。儺送在對岸山崖上唱歌給翠翠聽,盡管翠翠還不明白這是唱給她的,但她“夢中靈魂為壹種美妙歌聲浮起來了,仿佛輕輕地在各處飄著,上了白塔,下了菜園,到了船上,又復飛竄過對山懸崖半腰——去作什麽呢?摘虎耳草”。翠翠在夢中、在潛意識裏,已經與儺送心有靈犀壹點通,並愛上了儺送。走馬路、唱歌、求愛,這是壹種多麽富有詩意的民間風俗。不知道這種風俗今天是否還存在?沈從文說,《邊城》寫的是“湘水流域壹個小城市中幾個愚夫俗子,被壹件人事牽連在壹起時,各人應有的壹份哀樂,為人類‘愛’字作壹度恰如其分的說明”。正因為作者痛感30年代都市的墮落、鄉村的變異,他才要通過自己的創作,發掘邊城山民身上那種“優美,健康,自然”的人性,那顆與天地相諧的赤子“愛心”。他相信山民身上這種美好的東西,在過去有,在今天依然有,它是人類精神世界裏不滅的火種。主人公翠翠是刻畫得最成功的壹個人物形象,她是湘西山水孕育出來的壹個精靈,純潔、溫柔、聰慧、自尊。她與爺爺相依為命,對爺爺體貼入微,愉快地承擔著家裏的生活擔子,還常常幫爺爺劃船渡人。她情竇初開,愛上了儺送,愛得癡心;當儺送駕船遠走,她又忠貞不渝地等待心上人的歸來,愛得又那麽堅定執著。壹個弱女子,滿心盛的都是“愛”。年逾古稀的老船夫,把義務劃船渡人看作自己的人生天職和最大快樂,年老力衰了,依然不肯休息,堅守崗位。他把自己的孫女當作掌上明珠,精心地關愛、呵護她,耐心地教育、啟發她,既默默地為她的婚事操心運籌,又完全尊重她的個人意願和選擇。這是壹個純樸、堅韌、樂觀、慈祥,又有點幽默的老船夫,在他身上集中體現了湘西鄉民的美好品格和人性。還有天保、儺送兄弟倆,水碼頭管事順順,退伍老軍人楊馬兵等,都刻畫得真實、鮮活、自然,無不閃爍著蕓蕓眾生身上美的人情與人性。
迷人的湘西邊城,感人的湘西山民!
讀沈從文《邊城》
細細品讀沈從文的《邊城》,讓人心靈顫動、浮想聯翩的,是作品展現在我們眼前的那壹幅山靈水秀、天人和諧的風俗畫。
川湘交界的茶峒壹帶,似乎還停留在原始社會,山是自然的山,水是自然的水,人是自然的人,民情風俗還沒有為儒家道統文化所熏染,淳樸正直的人情人性還沒有被現代都市文明所扭曲。它確實顯得落後、蠻荒、愚昧、閉塞了壹些,但自然的神力與人們美好的天性卻依然蓬蓬勃勃地生長。
正如沈從文所說的:“我們家鄉所在的地方,壹個學習歷史的人便會知道,那是‘五溪蠻’所在的地方。那地方直到如今,也仍然為都市中生長的人看不上眼。假若壹種近於野獸純厚的個性就是壹種原始民族精力的儲蓄,我們永遠不大聰明,拙於打算,永遠缺少壹個都市中人的興味同觀念,我們也正不必以生長到這個樸野邊僻地方為羞辱。”(沈從文《記胡也頻》) 沈從文正是以對故鄉的壹種“癡情”,對現代腐朽庸俗風氣的壹種“憎惡”,描繪了壹幅他童年記憶中、理想世界中的美麗湘西地域風俗畫。這幅風俗畫是優美的、精致的、奇麗的,它蘊涵了湘西邊地的自然風光、社會風俗、人際關系、人情人性等等,積澱著深厚博大而又神秘瑰麗的楚文化。《邊城》所以成為30年代鄉土小說的壹座峰巔,所以成為經久不衰的文學經典,其奧秘就在這幅風俗畫中。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鄉土小說,發端於1923年前後,它們具有***同的藝術趨向和***同的藝術特征,形成了壹個極為重要的文學流派。
魯迅、周作人、茅盾等文壇巨匠,不僅在創作上開辟了鄉土小說的先河,而且在理論上也為鄉土說的興盛鋪平了道路。魯迅在1935年《中國新文學·小說二集·導言》中,對蹇先艾、許欽文、王魯彥等6位作家的創作進行了概括和論述,稱他們的作品為“鄉土文學”,並精辟地分析了這些作家創作中的“鄉愁情緒”“鄉間習俗”“異域情調”“鄉土氣息”“地上的憤懣”等等創作特征。這些論述及時地總結了鄉土小說的經驗和不足,指明了鄉土小說的發展前景。沈從文的《邊城》,創作、出版於1934年,此時正是中國鄉土小說強勁發展的時候,他的作品壹方面表現了當時鄉土小說的壹些***同特征,如鄉民的生存狀態、民情風俗、鄉愁情緒等等;另壹方面,他又透過對湘西民眾生存與異域情調的描述,傾盡全力地表現了壹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這種“人生形式”是從來就有的,生生不息的,它融化在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變成了壹種人的道德、信念、人情、人性,或者說是壹種無所不在的“地域文化”,這種“地域文化”是邊城獨有的,別的地方沒有,大概也不會有的。在風俗畫中蘊含豐富的文化,就使這風俗畫顯得余味無窮,也使沈從文的鄉土小說超越了許多同時代作家的作品。《邊城》真像壹脈溪水,平平靜靜、清清亮亮、溫溫柔柔。
故事也極簡單。川湘交界的茶峒附近,小溪白塔旁邊,住著壹戶人家。獨門獨院裏,只有爺爺老船夫和孫女翠翠兩個人,還有壹只通人性的黃狗。端午節翠翠去看龍舟賽,偶然相遇長得英俊的青年水手儺送,儺送在少女的心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此時,當地的團總以磨坊為陪嫁,想把女兒許配儺送。而儺送壹見翠翠也生出愛慕之心,寧肯繼承壹條破船與翠翠成婚。巧的是,儺送的兄長天保也喜歡翠翠,並先走壹步托媒人提了親。爺爺尊重翠翠的心願,讓兄弟倆到溪邊山上唱歌,讓翠翠自己從中選擇。儺送是唱歌好手,天保自知唱不過弟弟,斷然駕船遠行做生意,不幸觸礁葬身水中。儺送心裏悲痛且知道婚事壹時難成也乘船下了桃源。爺爺年事已高再加上心情郁悶,在壹個雷雨交加的夜裏溘然去世。老軍人楊馬兵熱心地前來陪伴翠翠,以渡船為生,等待儺送的歸來。 課本中節選的是第13章至第15章,寫的是翠翠突然長大了,傷春感懷,心事重重,爺爺悄悄地為她張羅婚事,試探她的心思。天保乘船遠行。節選部分是全篇中很關鍵的壹段故事。
邊城,詩意的安居
昔日王國維於《人間詞話》中曰:“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嬌柔狀束之態”,所言極是。今日讀沈從文先生《邊城》壹著,不禁萌生同感。嘆其中言情寫景之工,渾歸璞玉。小說充溢無所不在的詩意,讀後不免醉人耳目,癡人心腸,於浮躁之中長出幾絲寧靜的向往與思索。
《邊城》中的詩意,首先表現在地方特點上。邊城偏於中國西南壹隅,四周環有武陵山、雪峰山與雲貴高原。其中水酉水等河流也匯集於此。青山,綠水,如此自然環境,本身便是詩意盎然。與世隔絕,更增添了幾分詩意的神秘。楊義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說《邊城》有“牧歌情調”,“不僅如廢名之具有陶淵明式的閑適沖淡,而且具有屈原《九歌》式的淒艷幽眇。”的確,《邊城》雖是現代文學作品,可字裏行間又無壹不顯露著古典的詩歌美。文中“啞啞的聲音同竹管聲振蕩在寂靜空氣裏,溪中仿佛也熱鬧了些”,難道不是“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的境界嗎?“深潭為白日所映照,河底小小白石子,有花紋的瑪瑙石子,全看的明明白白”,又何嘗遜於“池塘生春草”的精巧?邊城是與都市相對的鄉村社會,這裏擁有的是淳樸、自然、寧靜的生活,每個人都安於現狀,滿足自己的生活,正如《詩經》中的“適彼樂土”。沈從文自己也說“我準備創造壹點純粹的詩”,這點純粹的詩即是《邊城》中表現出來的詩意——和平,自然與寧靜。
其次,詩意還體現在人物性格上。地方有了詩意,如何表達出來,這時需要的就是各式各樣的人物了。假若地方充滿詩意,人物卻骯臟卑鄙,那麽這些詩意也會顯得單薄甚至多此壹舉。沈從文當然意識到了這壹點,他不能容忍自己供奉人性的“希臘小廟”有壹絲齷齪與硝煙,於是《邊城》中的人物便就此感染著詩意,***同創造著邊城這壹詩意的神話世界。翠翠這個人物是最完美的詩意結晶,她依水而生,傍山成長,“在風日裏長養著,把皮膚變的黑黑的,觸目為青山綠水,壹對眸子清明如水晶”,她明慧溫柔,體貼乖順,“如山頭黃麂壹樣,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這些淳樸性格輕盈純潔,像壹首不忍淩辱的詩。就連她心中的愛也無不充滿詩意,自從見到二老之後,便讓翠翠“沈默了壹個夜晚”,甚至擺渡也不時想起遇見二老的場景,掛念著,如槳下的水流嘩嘩而動,似“不見君子,憂心忡忡”;見到二老之後,故意裝作不在意,其實心中怦然而動,又似“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還有翠翠的祖父,終生擺渡,毫無倦意,不收人的錢財,就是收了也將錢買些茶葉,砌茶讓渡船人解渴解疲。他深深的關心著翠翠,希望她可以有個好的歸宿,然後他自己才可安心的死去,這樣充滿人性的形象又何嘗不是壹首美麗的詩。除此之外,《邊城》中的其他人物也或多或少的包含著幾些詩性,沈從文先生更是在文中明確寫出二老具有“詩人性格”,什麽是詩人性格?海德格爾說“詩人的天職在於還鄉”。二老土生土長於鄉間,習於水性,染於山情,在自己的故鄉安守樂土,從無大都市的天真幻想,對於愛情更是壹如既往毫無邪念,這便是他的“詩人性格”。正是這種詩人性格,才造就了邊城中的人性美,才吸引了翠翠那顆透明的心。
值得註意的還有《邊城》中的妓女。沈從文並沒有反映出她們的罪惡與淫亂,相反倒多了幾分同情與欣慰。她們不唯財是首,也不水性揚花,更多的是“渾厚”,“感情真摯的,癡到無可形容”。作者在文中寫到:
“她們生活那麽同壹般社會疏遠,但是眼淚與歡樂,在壹種愛憎得失間,揉進了這些人生活裏時,也便同另外壹片土地另外壹些年輕生命相似,全個身心那點愛憎所浸透,見寒作熱。忘了壹切。”
從這裏,不難讀出這些妓女們的癡心與天真,她們越過道德的邊境,走過愛的禁區,勇敢執著的天性,分明是壹首風骨俱秀的詩。不歡快,不輕柔,卻也像極了青山綠水,富含情愫。
老子《道德經》雲:“上善若水”。水是至善的代表與象征。讀完《邊城》,感覺全文前後到處都浸染著清水,潤了肌膚,濕了心田。這種水便是《邊城》中又壹詩性的代表了。沈從文說:“我感情流動而不凝固,壹派清波給我的影響實在不小。我認識美,學會思索,水對我有極大關系”。由此可見,作者在小說中無時不寫水,也是極有寓意的。文中渡船、溪水、深潭、浪灘,宛然如壹張淡抹素描的山水畫,其中人物當然也因襲了山水壹樣的美。水的本質是流動、柔韌與包容,又兼之謙和、低下,卻又極具韌性,這又何嘗不是《邊城》中人物真實寫照呢?從翠翠到祖父,從二老到水手們,無壹不是如此。中國傳統文化中有“知者樂山,仁者樂水”的道理,《邊城》山水環依,竹翠樹郁,習慣都市習性的讀者,又怎忍心說翠翠他們“不知”、“不仁”呢?
汪曾祺評《邊城》
請許我先抄壹點沈先生寫給三姐張兆和(我的師母)的信。三三,我因為天氣太好了壹點,故站在船後艙看了許久水,我心中忽然好像澈悟了壹些,同時又好像從這條河中得到了許多智慧。三三,的的確確,得到了許多智慧,不是知識。我輕輕地嘆息了好些次。山頭夕陽極感動我,水底各色圓石也極感動我,我心中似乎毫無什麽渣滓,透明燭照,對河水,對夕陽,對拉船人同船人,皆那麽愛著,十分溫暖地愛著!……我看到小小漁船,載了它的黑色鸕鶿向下流緩緩劃去,拉船人的姿勢,我皆異常感動且異常愛他們。……三三,我不知為什麽,我感動得很!我希望活得長壹點,同時把生活完全發展到我自己的這分工作上來。我會用自己的力量,為所謂人生,解釋得比任何人皆莊嚴些與透入些!三三,我看久了水,從水裏的石頭得到壹點平時好像不能得到的東西,對於人生,對於愛憎,仿佛全然與人不同了。我覺得悵惘得很,我總像看得太深太遠,對於我自己,便成為受難者了,這時節我軟弱得很,因為我愛了世界,愛了人類。三三,倘若我們這時正是兩人同在壹處,妳瞧我的眼睛濕到什麽樣子!……
這是壹封家書,是寫給三三的“專利讀物”,不是宣言,用不著裝樣子、做假,每壹句話都是真誠的,可信的。
從這封信,可以理解沈先生為什麽要寫《邊城》,為什麽會寫得這樣美。因為他愛世界,愛人類。
從這裏也可以得出對沈從文的全部作品的理解。
為什麽這個小說叫做《邊城》這是個值得想壹想的問題。
“邊城”不只是壹個地理概念,意思不是說這是個邊地的小城。這同時是壹個時間概念,文化概念。
“邊城”是大城市的對立面。這是“中國另壹地方另外壹種事情”。(《邊城題記》)沈先生從鄉下跑到大城市,對上流社會的腐爛生活,對城裏人的“庸俗小氣自私市儈”深惡痛絕,這引發了他的鄉愁,使他對故鄉尚未完全被現代物質文明所摧毀的淳樸民風十分
懷念。
便是在湘西,這種古樸的民風也正在消失。沈先生在《長河?題記》中說:“壹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到家鄉鳳凰縣。去鄉已十八年,壹人辰河流域,什麽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註意註意,
便見出在變化中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的那點正直樸素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壹種唯實唯利的人生觀。”《邊城》所寫的那種生活確實存在過,但到《邊城》寫作時(1933—1934)已經幾乎不復存在。《邊城》是壹個懷舊的作品,壹種帶著痛惜情緒的懷舊。《邊城》是壹個溫暖的作品,但是後面隱伏著作者的很深的悲劇感。
可以說《邊城)既是現實主義的,又是浪漫主義的,《邊城》的生活是真實的,同時又是理想化了的,這是壹種理想化了的現實。
為什麽要浪漫主義,為什麽要理想化因為想留駐壹點美好的,永恒的東西,讓它長在並且常新,以利於後人。
《從文小說習作選?代序》說:這世界上或有想在沙基或水面上建造崇樓傑閣的人,那可不是我。我只想造希臘小廟。選山地作基礎,用堅硬石頭堆砌它。精致、結實、勻稱,形體雖小而不纖巧,是我的理想的建築。這廟裏供奉的是“人性”。我要表現的本是壹種“人生的形式”,壹種“優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生的人性形式”。
喔!“人性”,這個倒黴的名詞!
沈先生對文學的社會功能有他自己的看法,認為好的作品除了使人獲得“真美感覺之外,還有壹種引人‘向善’的力量,……從作品中接觸另外壹種人生,從這種人生景象中有所啟發,對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壹層的理解。”(《小說的作者與讀者》)沈先生的看法“太深太遠”。照我看,這是文學功能的最正確的看法。這當然為壹些急功近利的理論家所不能接受。
《邊城》裏最難寫,也是寫得最成功的人物是翠翠。
翠翠的形象有三個來源。
壹個是瀘溪縣絨線鋪的女孩子。
我寫《邊城》的故事時,弄渡船的外孫女,明慧溫柔的品性,就從那絨線鋪子女孩子印象得來。(《湘行散記?老伴))
壹個是在青島嶗山看到的女孩子。故事上的人物,壹面從壹年前在青島嶗山北九水看到的壹個鄉村女子,取得生活的必然……(《水雲》)
這個女孩子是死了親人,戴著孝的。她當時在做什麽據劉壹友說,是在“起水”。金介甫說是“告廟”。“起水”是湘西風俗,嶗山未必有。“告廟”可能性較大。沈先生在寫給三姐的信中提到“報廟”,當即“告廟”。全文是經過翻譯的,“報”、“告”大概是壹回事。我聽沈先生說,是和三姐在汽車裏看到的。當時沈先生對三姐說:“這個,我可以幫妳寫壹個小說。”
用盡壹生的守候--轉《邊城》的書評
“……到了冬天,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裏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青人還不曾回到茶峒來。……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
那個年青人究竟有沒有回來呢?《邊城》裏沒有說,留下壹個耐人尋味的結局給讀者去猜想、去補充。象壹首悠長的山歌,旋律樸素,但嘹亮的音調卻足以在聽者心中激蕩起層層漣漪,久久不能散去。
如果把各種書籍比喻成各式的飲品,那麽,《邊城》就是壹杯白開水,透明、純粹,不含任何雜質。入口的感覺雖然總是淡淡的,但妳不會厭倦,反而,會在壹次壹次的品飲中體會到她與眾不同的風味。
不能不佩服沈先生的文筆,薄薄的壹本小書,那樣雲淡風輕的描寫,就生動地重現了茶峒別具特色的人情風味、鄉土世故。還有翠翠,這個山泉壹樣清澈的女孩,她的愛情亦在字裏行間不動聲色地鋪展開來了。遍覽全書,可曾有壹處明明白白地寫出“愛情”兩字呢?但凡是用心讀過的人就壹定能體會出壹個情篤初開的女孩對愛情的向往與執著。
要怎樣的壹份情感,才值得用壹生去等待呢?看書的人也許不明白,但寫書的人壹定明白,書中的人物壹定明白。
翠翠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吧,剛剛開始憧憬“愛情”這種神秘的情感。她所想要的,不是富貴的家業,不是顯赫的地位,她所期盼的,不過是自己喜歡的人能為自己唱三年零六個月的情歌,而自己就能在歌聲的伴隨下,在美麗的夢境裏遨遊。
書中這樣描述了翠翠聽到二老的歌聲後的感受:“……我昨天就在夢裏聽到壹種頂好聽的歌聲,又軟又纏綿,我像跟了這聲音各處飛,飛到溪懸崖半腰,摘了壹大把虎耳草,得到了虎耳草,我可不知道把這個東西交給誰去了。我睡得真好,夢得真有趣!”
這樣的寥寥數語,就把壹個沈浸在對愛情的美好幻想中的女孩的形象勾勒出來了。我們的眼前也許沒有這個女孩的相貌特征,但有壹點是無庸置疑的:她壹定有壹雙清澈透明的眸子,壹定有壹顆晶瑩剔透的心。都市裏有太多紛擾復雜的情感了,就像河水,再好的水質也免不了攙雜泥沙和石塊。而在《邊城》裏,壹切都是簡簡單單的。愛,或者不愛,壹句話就可以說明白。
就像大老,喜歡上了翠翠,於是直接去向祖父說明:“老伯伯,妳翠翠長得真標致,象個觀音樣子。再過兩年,若我能有閑空能留在茶峒照料事情,不必象老鴉成天到處飛,我壹定每夜到這溪邊來為翠翠唱歌。”
大老終究還是太忙,於是他選擇了走車路,就是請媒人去翠翠家提親。提親的結果自然是失敗的,因為翠翠不歡喜他。書中只用了壹段話就闡明了這種情感:“翠翠弄明白了,人來做媒的是大老!不曾把頭擡起,心忡忡的跳著,臉燒得厲害,仍然剝她的豌豆,且隨手把空豆莢拋到水中去,望著它們在流水中從從容容的流去,自己也儼然從容了許多。”“從容”二字不動聲色地表露了翠翠內心的想法。因為對大老沒有那種特殊的感覺,所以能夠從容面對。
而二老就不同了。翠翠與他是有過巧遇的機緣的。就在端午節的晚上,翠翠久等祖父不來,卻遇上了捉鴨子回來的二老。短短的幾句對話,在翠翠心中留下的印象卻是深刻的,每每想起,都會讓翠翠突然地沈默下來。這樣的情感,就應該是愛了吧。
二老亦是勇敢的,當知道自己的親哥哥也喜歡翠翠時,他仍然能夠直截了當地去向哥哥表明自己的心跡。更重要的是,他顯然比大老更了解翠翠的心意,因為他選擇的是走馬路,就是為翠翠唱三年零六個月的情歌。二老是成功的,他的歌聲讓翠翠在睡夢中都能感覺到甜蜜。於是,壹份同樣的感情是明明白白地存在於兩人的心底了。並且,壹旦存在,就不可動搖了。
這份執著,正如翠翠的父母。
當初,翠翠的母親愛上了壹個軍人,並且秘密地發生了曖昧的關系。因為世俗的不容,軍人於是服了毒,意在死後與心愛的女子相聚。女的因為腹中的小孩,多在人世停留了壹些時日,待到小孩生下,她也義無返顧地隨愛人去了。要用生命來捍衛的感情應當是驚天動地的了吧,但書中仍然用筆不多,仍然是淡淡的幾句,仿佛是不經意地講述。但在平靜的文字下,人們應該能體會出情感的波濤洶湧。
大老出事之後,二老的心中充滿了對祖父的怨恨,但對翠翠的愛卻又是不能割舍的,所以他仍然對別人說出自己想要渡船而非碾坊的念頭。這種復雜的感情讓他遠遠地避開了自己的家鄉。而翠翠,在祖父去世後終於從旁人口中得知了二老的想法,亦明白了許多以前不曾明白的事情。於是,就心定氣閑地壹日日等待下去了。不曾有過承諾,也不知道歸期,但翠翠不在乎,她只是等,等待那個“明天”就會回來的人。
看多了情感大劇裏面的錯綜復雜,《邊城》象清風壹般吹拂著都市人那顆不安分的心。簡單決不意味平淡,相反,簡單的文字、簡單的情節,蘊藏的正是強烈的情感。《邊城》裏的文字正如茶峒小鎮的民風,淳樸、單純、明了。在平凡中看出偉大,在瑣碎中透露深刻。這就是《邊城》的風格。
短短的壹篇書評遠不能寫出這本書的價值,只願看到此篇文字的人都能翻開《邊城》這本書,用自己的心去品味那些樸素的文字。若能讓心靈稍稍得到清滌,則筆者幸甚、文學幸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