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記憶中,過了臘八,爸爸媽媽更忙了。撣塵、洗刷都是著急著忙的,因為隊裏的農活要到年三十才會收工。
爸爸寫壹手好毛筆字,遠近有名,壹進臘月,鄉鄰們都忙著買來紅紙,請爸爸寫對聯。
那時大家都不富裕,壹張紅紙,幾副對聯,足夠紅紅火火過大年了。
爸爸任大隊會計,到年關也很忙,這家安排救濟款,那家安排救濟糧的,寫春聯的事大多在晚上了。
大凡別人送紅紙過來時,爸爸總問好幾副大門、房門,然後記下戶主名字,壹戶壹戶排好。
裁紙,可是技術活了,長短寬窄,壹張紅紙,怎麽分配,呵,爸爸是會計,哪能難倒他?
最講究是對聯的內容,爸爸不喜歡千篇壹律,哪家娶媳婦,辦喜事,會用:
喜有香舟迎淑女,恕無佳肴宴賓朋。
年長的房門上寫:
壽比南山松不老,福如東海水長流。
孩子的房門: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大門上的大多寫: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
我和妹妹也跟著忙開了,爸寫好,我倆拿過來,鋪地下,等吹幹,然後再壹戶戶包紮好。
我和妹妹常常傻傻地看著墨跡未幹的對紙發呆。
壹橫,能擔起半壁江山,橫平有力。
壹豎,定會頂天立地。巍然屹立。
壹撇,剛柔並濟。瀟瀟灑灑。
壹捺如刀鋒出鞘,可上陣殺敵。
現在想來,那是在欣賞。欣賞爸爸的字體,還有打心眼裏無法言語的崇拜和愛戴。
這壹寫啊,等別人歡天喜地拿走,爸到年三十才能寫我們自家的,通常等我家貼好,外面已爆竹聲聲了,這時媽媽鍋上鍋下也忙好了年夜飯。
六大碗!魚,肉,肉丸,壹盤黃芽菜炒蔔頁,壹碗青菜豆腐湯,壹碗芋頭燒血子,這是平常時很難得有的豐盛。
晚飯過後,爸爸為我們壹人備壹份紙包,裏面有蜜栆幾個,什錦硬糖,還有雜碎糖,還有壓歲錢,在初壹早晨醒來後,隨便吃壹樣東西,才能說話,有時啊,睡之前我和妹就偷吃了(偷笑)。
最喜歡大年初壹去拜年了,沿路上,我和姝妹就喜歡讀每家門上的對聯,那都是爸爸的字跡呀,滿滿的自豪在小朋友面前炫耀:我爸爸寫的!都是我爸爸寫的!
時過境遷,年還是這樣過,可早沒有爸爸寫的對聯,那有爸的年味只在記憶深處,在每個新年到來之前,再次掠過心頭……
春節的喜慶到了正月十五,已是最後的壹鬧了。
傳說中,正月十五有觀燈的習俗。記憶裏感覺沒經歷過,連元宵也是年前做的團子代替的。這些,我們都不知道計較,
歲數小的孩子,會享有靈巧的爸爸用紙糊的燈籠,尤兔子形狀的居多。裏面點上壹小截蠟燭,爸爸會領著孩子們提著燈籠去長輩家,進門就高聲喊著”換燭,換燭,恭喜妳家訂船砌瓦屋”。長輩們開心的大笑,先把孩子狠狠地親壹下,然後把早已準備好的蠟燭點上,替換掉燈籠裏的蠟燭,再給個紅包,孩子並又歡天喜地的去另壹家了。
而我最盼的是跟在鄰家英子幾個大姐姐後面請”灰堆姑娘”。
請灰堆姑娘,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感。
首先選壹處已有多年歷史的老灰堆塘,據說灰堆塘時間越長越純越靈驗。
請灰堆姑娘的人,不是誰都可以的,壹定要是幹凈的身子,壹定要是德才兼備的人才配。而英子姐勤勞善良,又長得好看,每年都是她請。
天黑後,英子姐洗過臉,塗了牡丹雪花膏,穿戴整齊,來到白天預約好的灰堆塘邊,恭恭敬敬地插上壹炷香,然後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大姑娘大姑娘妳看家,二姑娘二姑娘妳紡紗,三姑娘三姑娘請妳到我家。
傳說中的三姑娘是灰堆婆婆最小的女兒,她聰明善良,能預知年景收成如何、婚姻是否幸福、人畜是否興旺等。英子姐念叨完畢,拿出壹塊嶄新的花頭巾,紮在倒扣的新畚箕上,畚箕口中間部位插上壹根銀簪子,有的是壹根帶綠玉的玉頭針,兩個出落水靈的大姑娘小心翼翼地擡起畚箕,鞭炮聲中,灰堆姑娘就這樣被請回家。
神龕上三炷香,青煙裊裊,小方桌早早放到堂屋中間,上面鋪著壹層米粉,兩個大姑娘分別坐在桌子兩側,各伸出食指和中指搭著懸在桌子上的畚箕的兩邊。
雖然英子姐總是悄悄地約幾個姑娘,可不大的三間屋裏還是擠滿了人。大多是問莊稼收成好不好。姑娘們則羞答答地讓人代問婚嫁,也有人祈福求子等。灰堆姑娘不會說話,通過那根銀簪子寫出簡單的字來,但都是連筆的,得仔細辨認和反復揣摩……小孩在旁邊不許打鬧,男人們不能出聲,否則靦腆的灰堆姑娘會“守口如瓶”
更多的是用點頭的次數來回復大家的問題。
我壹直懷疑,兩個搭畚箕的人肯定約好的動作壹致。不然那個畚箕難道真有靈性?
直到有壹次我磨蹭了英子姐半天,才爭取到搭畚箕的機會。我更迷糊了,畚箕真的自己動的!
後來,雖然不信迷信,可直到現在,在興化戴窯壹帶流傳的這壹習俗也沒有最明確的解釋,就是神秘!元宵節也就跟著神秘起來。
元宵節過後,過年也就算到了尾聲了。
正月十六這壹天,人們又忙活起來:刮鍋灰、炸麻花、煿糍粑……當夜幕降臨,燈籠似的月亮,掛在村口的老槐樹上,火把如滿天的星光灑落在田野,舞火把是我們小孩的“專利”,大哥哥小姐姐們佯裝推推攘攘,爭先恐後“跨火盆,豁鈍事”是全民狂歡!
還有炒蠶豆,叫炸老鼠眼睛!
那年頭的房子家家都是土坯墻,僅有的家具也是木頭做的。那時老鼠特別多,出沒自由,墻都被老鼠打得洞洞眼眼,家俱也被啃得木屑丟丟的,到處被老鼠糟蹋得面目全非,家裏老鼠尿味刺鼻,老鼠屎壹掃半畚箕!雖然是人人喊打,可誰也沒有對付它的好辦法!
於是,不知從哪年起,全民約定十六夜,所有能炒的豆子都炒起來,讓劈劈啪啪的聲音,熊熊的火光壹起炸瞎老鼠的眼睛,讓它再也看不見啃東西!
於是,十六夜,巷子裏又灌滿了炒蠶豆的香味。讓年味濃到極致!
十六夜,所有的聲音都在提醒著人們,年,過了,壹切重新開始,該幹嘛幹嘛了。
歲月如梭,世事變遷。壹晃,自己不再是小兒了。兒時的年味,總是會在每個新年過後心生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