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所謂的追逐就是 基本生存 與 物質享受 ,人們都有著壹個永遠也裝不滿的胃,所以必然要參與到這種逐求中來。但如果人活著就是為了服務於自己的胃,那麽這跟其他動物就沒有什麽區別了。因此,壹些有思想、有感情的人不能滿足於基本生存與物質享受,他們還尋求 精神層面 的提升,想要找出其他的人生出路來。
人是萬物之靈,高於地球上的其他動物,從阿那克薩戈拉到黑格爾,哲學家們普遍認為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在於理性,即人是理性的動物,具有思維能力,因此人所追求的東西應該也要比動物高出壹個層次。莎士比亞就十分鄙夷那些單純追求物質的人,他說:“ 人要是在他的生命盛年只知道吃飽睡足,他還算個什麽東西?簡直不過是壹頭畜生! ”如果我們畢生奮鬥,只是為了住的房子再多壹套、開的跑車再添壹輛、銀行裏的存款再加壹筆,以便肆意的揮霍與享受,而不肯花點時間去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及知識水平,那麽就等於始終在進行量的積累,而沒有把自己質變成完整的人。
此外,人不僅是理性的動物,而且還是感覺的動物。人有著七情六欲,有著精神上的匱乏。物質上的滿足並不能抵消精神上的痛苦,腰纏萬貫的富翁也會有抑郁空虛的時候,手握權力的高官仍避免不了擔驚受怕的苦惱。恐懼、焦慮、無聊與空虛所造成的痛苦絲毫不比饑餓、勞累、自卑、窘迫來得少,單單靠物質上的滿足與享受仍不足以解除生存的痛苦,不然怎麽會有那麽多人因抑郁而自殺,主動放棄生活呢?
因此,愛因斯坦認為為了不辜負人類在自然界中的地位以及拯救精神上的苦難,人就應當多去尋求精神方面的發展,其中有兩條出路最廣為人知,壹條是 宗教信仰 ,另壹條就是 科學認識 。
在《宗教與科學》中,愛因斯坦認為要想了解人類精神活動及發展,就得明白壹個道理,即“ 人類所做的和所想的壹切都關系到要滿足迫切的需要和減輕苦痛。 ”
在原始人心裏,引起宗教觀點的感情主要是對饑餓、野獸、疾病和死亡的恐懼,也就是說人畏懼於自然。所以在人類的幼兒階段,才需要通過壹些動作和祭獻來向自然邀寵。這種原始的宗教不是什麽人創造出來的,它來自於所有人的本能精神需要。之後,隨著社會的發展才出現壹些祭司、神父、僧侶階級,由他們來充當人類與自然的中間人,壟斷了宗教的解釋權。另壹方面,每個人都有著求得引導、慈愛和扶助的願望,故而需要壹個道德上的全能者來指引自己去生活,這樣就會使原本基於恐懼的 原始宗教 發展成為基於願望的 道德宗教 。道德宗教常將自然給擬人化,制度許多戒律與教條。
愛因斯坦說自己雖然生於沒有宗教信仰的猶太家庭,但幼兒時期他依然信仰著某種道德宗教。直到12歲之後,通過閱讀通俗科學書籍才逐漸懷疑《聖經》故事裏的真實性,進而演變成壹種 懷疑主義 。懷疑的精神使他從少年時代的宗教天堂裏走了出來,逐漸擺脫被願望和感情所支配的生活,不再迷信權威,而是要學會用自己的理性去獨立思考,去認識世界。愛因斯坦懷著對世界的驚奇,逐漸意識到在我們之外有壹個巨大的自然界獨立存在著,它就像壹個永恒的謎壹樣等待我們去破解。這個世界表現出不可思議的秩序性,就連那個號稱創造了世界的上帝也不能幹涉它的運動規律。對自然界的凝視深思,吸引了不少有識之士,他們在滿足基本的生存需求後,渴望專註於研究自然的事業,以便找到內心的自由和安寧。他們承認世界在本質上是有秩序以及可認識的,這種信念成為了科學工作的基礎,科學家們將從思想上掌握世界的秩序定為畢生奮鬥的目標。
在愛因斯坦看來,科學精神可視為是對道德宗教的揚棄,因此也可以把它叫做 宇宙宗教情感 。具有這種情感的人,不再按照人的形象去描繪上帝,也不再生產出許多不容置疑的教條,他們心中充滿著對自然界的興趣和熱忱,其狂熱程度並不亞於宗教信徒。為了清理出天體力學的原理,開普勒和牛頓花費了多年寂寞的勞動;而布魯諾和伽利略也願意像殉道者壹樣殉身於科學,他們的信念絲毫不遜於壹名基督徒,能夠賦予他們這種力量的就是科學精神。
愛因斯坦確信,在12—16歲的時候,他已經具備了這種科學精神,擺脫道德宗教而走向了科學,並且還建立起了自己的認識論,為日後研究自然打下了基礎。
當壹個人能夠從基於情感和願望的道德宗教解放出來後,就會將認識世界作為自己的人生目標。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有著特定的認識方式,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認識世界的方法。其中,那些系統而正確的方法就是 科學認識論 。
愛因斯坦認為我們的認識有兩個來源,壹是個人的感覺經驗之總和,二是個人通過看書而知道的概念和命題。前者為直接經驗,後者為間接經驗。我們需要將二者統壹起來,才能得到可靠的認識,即“ 概念和命題只有通過它們同感覺經驗的聯系才獲得其‘意義’和內容。 ”科學認識不同於空洞幻想的地方就在於此。概念與命題需要受到壹個目標的限制,那就是要盡可能做到同感覺經驗的總和具有可靠的、完備的對應關系。唯心哲學家與宗教信徒喜歡生產概念,提出“無極”、“涅槃”、“自在之物”和“隱德萊希”等名詞來,但是這些概念與現實生活及感覺經驗不發生聯系,我們無法進行論證也無法證偽,只能由他們去說玄說幻、胡說八道。對於科學的認識論來說,“ 不下定義的概念和推導不出的命題,要盡可能的少。 ”
愛因斯坦:“理論不應當同經驗事實相矛盾。”
重視經驗是愛因斯坦早年認識論的傾向,他在進入蘇黎世工業大學讀書後,大部分時間都泡在物理實驗室裏,“迷戀於同經驗直接接觸”。不久就學會了如何識別出那些能導致深邃知識的學科,想把壹些不感興趣的知識撇開不管。但是,現代教育卻要求學生必須每門課都兼顧到。對此,愛因斯坦不滿地抱怨說:
“這裏的問題在於,人們為了考試,不論願意與否,都得把所有這些廢物統統塞進自己的腦袋裏......對於像我這樣愛好沈思的人來說,大學教育並不總是有益的。無論多好的食物強迫吃下去,總有壹天會把胃口和肚子搞壞的。”
就像壹頭獅子壹樣,在它不餓的時候,如果仍有人去命令它不斷地吞食,而且吃的還是不怎麽喜歡的東西,那麽久而久之,它就會喪失貪吃的習性。壹個對自然科學有著濃厚的興趣的人,如果為了通過考試得不斷學習文學、政治、外語等關聯度不大的知識,那麽他最終會喪失學習所有東西的興趣。在讀大學時,愛因斯坦總是花大部分時間在研究科學上,直到考試前幾個月才拿起課本復習,向同學借筆記。成績合格後又將這些知識拋到壹邊去,重新恢復自己的研究。他非常珍惜學術自由,曾說:
“現代的教學方法,竟然還沒有把研究問題的神聖好奇心完全扼殺掉,真可以說是壹個奇跡;因為這株脆弱的幼苗,除了需要鼓勵以外,主要需要自由;要是沒有自由,它不可避免地會夭折。”
蘇黎世工業大學雖然沒有鼓勵愛因斯坦的研究工作,但應付式的考試制度起碼保證了他自由研究的時間,可以說並非壹無是處。
1896—1900年,愛因斯坦在蘇黎世工業大學的師範系學習,他並不想成為壹名好學生,因為那樣意味著要心甘情願地把精力完全集中於別人所教給的東西上,所以他滿足於成為壹名中等成績的學生。獲得獎學金、高學歷以及畢業後的壹份好工作並非愛因斯坦的追求,他只願學習那些適合於自己的求知欲和感興趣的東西。為此“刷掉”了許多課程,翹不了少課,選擇在家裏翻閱物理學大師們的書,進行廣泛的自學。
大學畢業壹年後,在好友的幫助下,愛因斯坦謀得了壹個瑞士專利局的職位,主要從事鑒定技術專利的差事。這份工作促使他進行多方面的思考,對物理思索也有重大的激勵作用。正是壹份事務性的工作使得愛因斯坦從學院式的生活走了出來,不再費時間去寫大量淺薄的科學論文。而是根據業余愛好,在本職工作之外埋頭研究物理問題。回顧壹生,愛因斯坦認為 1902—1909年 是他最富有創造性活動的時期,這個時候他只是壹個默默無聞的專利局技術員,然而卻在業余生活中創立了狹義相對論。
愛因斯坦的個人經歷與許多專家學者不同,他不是先考取高學歷,獲得研究經費,然後再在專門的研究所裏通過學術論文和講座報告來推動科學的進步;相反,他大學所學的專業以及畢業後的職業都跟物理關系不大,他幾乎可以說是用課外和業余的時間來研究物理的。愛因斯坦不只壹次說他認可叔本華的意見:人們之所以從事科學與藝術,主要是為了擺脫日常生活的單調乏味,尋求精神上的寄托,這種純粹的動機才是推動科學與藝術不斷進步的動力。就如他在《論科學》裏說的——
“科學是為科學而存在的,就像藝術是為藝術而存在壹樣,它既不從事自我表白,也不從事荒謬的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