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日報》(2014年05月03日07版) 本報記者 李國 實習生 李娜
壹個只讀過小學三年的農場工人,卻編書作傳超過千萬字,海內外發行近億冊;只是給漢字多加壹個框,卻成功破解了漢字書寫的千年之謎,開啟“以藝養研、以研促藝”的艱難苦旅。他被破格提拔為國家壹級美術師、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榮獲“全國職工自學成才獎”……他的名字叫庹純雙。
酸甜苦辣是人生
“天地風雨花鳥蟲魚方為世界,忠孝智勇酸甜苦辣才是人生”,這是庹純雙送給自己的壹幅楹聯。在他看來,世間萬事都有所經歷才是豐富的人生。他字如脫韁,以野馬自居,楷書、行書、草書、雕刻樣樣妙筆傳神,風骨中流露出壹股俠義之氣。
庹純雙的書法作品,充滿著創造和激情。他曾用6根大拖把捆紮成的巨型筆,耗墨10公斤在60平方米的白布上寫下神奇“龍”字,壹字可分別拆解成“中華神龍馳空萬裏”、“神龍飛天”等不同漢字。他曾寫下高4.5米、寬2.4米的中國第壹大“法”字,將“公平、公正、廉潔、高效”四字嵌入其中,篆刻在重慶銅梁縣人民法院正廳墻上。銅梁巴嶽山上的巨石上,還屹立著他寫的“龍”、“虎”二字,形成虎踞龍盤之勢。
在庹純雙看來,所有的藝術生成,最開始都來自於技術,技術第壹位,然後才是藝術。1990年夏天,他輔導學生在米字格內練習寫字,無論怎樣講解校正,寫出的每壹個字都把米字格裝成滿框,間架結構很不美觀。觀察許久,他信手在米字格中添加壹個內框,規定學生必須把漢字的比劃寫在內框裏,字體頓顯工整勻稱。
庹純雙如同發現新大陸壹般興奮,將加有內框的米子格定名為回米格,在電腦上設計尺寸、調整字體,再將偏旁擺放、筆劃安排、結構疏密全納入規定格,形成了回米格快速寫好漢字的理論依據。很快,國家專利局的授權書來了,庹純雙研究出的“庹氏回米格”、“漢字速成法”榮獲國家專利,先後形成“庹氏書法壹代技術”、“庹氏書法二代技術”,成為中國書法史上用姓氏命名習字方法獲得國家專利的第壹人。
從國家壹級美術師到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獲得者,從“全國職工自學成才獎”到重慶市勞動模範,今天的庹純雙可謂榮譽等身。然而,他對漢字技術的探索依然沒有止步。他創造的庹氏書法二代技術——漢字幾何形塊書寫法,將漢字分為三角形、正方形、梯形、多邊形等5種形塊,在拆分重組間像“玩積木”壹樣教會人書寫漢字,可將傳統習字方法的練習時間縮短95%,讓外國人都能壹氣呵成地用毛筆書寫出工整漢字。
生而仿徨胸懷誌
55年前,重慶銅梁。庹純雙的出生,讓壹個清貧的家庭有了第三個孩子。為了維系壹家人的溫飽,父親挑擔四處買賣紅苕,收入微薄勉強糊口。
然而,在那樣禁絕商品自由流通的時代,父親竟然被以投機倒把罪判刑8年。就在8年時間即將捱過的時候,庹純雙沒有盼來刑滿釋放的父親,等到的卻是壹張冰冷的死亡通知書。父親因何而故,屍首何處,沒有任何答案。
那壹年,庹純雙9歲。不堪重負的貧弱之家,在這壹悲痛的打擊中風雨搖墜。母親獨自挑起生活的重擔,早出晚歸擺了壹個涼水攤。這樣微薄的生意,填不飽四個孩子的肚子,在垃圾堆裏只要看見能吃的東西,庹純雙就會馬上塞到嘴裏。然而,盡管日子如此艱難,庹純雙依舊保持著壹顆樂觀的童心,始終相信生活總會改變。
距離庹純雙家300米處,居住的是晚清秀才孫孔門壹家。孫孔門早逝,遺孀年老,膝下無兒。庹純雙經常幫忙提水挑糧,深得老人喜愛,便以孫孔門生前書法遺作相贈,竟然無意中開啟了庹純雙對書法藝術的無盡探索。
卷中筆墨,橫豎撇捺間顯露著神奇,徹底迷住了庹純雙。晨起、睡前,沙堆、墻板,指尖、心念,他開始如癡如醉地臨摹這些單張不成卷的書作,為貧苦生活平添了壹份樂趣。
連溫飽都難以為繼的家庭,泯滅著庹純雙上學讀書的渴望。他悄悄跑到巴嶽山,想要找壹份運煤的苦力賺錢。長期營養不良,讓庹純雙骨瘦如柴,好不容易才央求到壹家煤廠讓他用背篼運煤。壹趟接著壹趟,脊背紅腫了,肩頭破損了,每天的收入卻只有1角錢。整整壹個夏天,攢夠學費的那壹刻,他激動得狂蹦亂跳、淚流滿面。
頂著“黑五類”名聲進入校園的庹純雙,終於給自己暗淡的生活帶來了希望。語文課上,老師舉起壹個作業本:“三年級的學生,字寫得比六年級還好。這是庹純雙同學的作業,希望大家向他看齊,練習寫壹手好字!”那壹刻,庹純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那以後,壹顆理想的種子播撒進庹純雙荒涼的心田,他開始更加刻苦地習字。
夜探墓林臨摹拓
命運無常。動亂愈演愈烈,母親因丈夫是罪犯而被打成“牛鬼蛇神”,剛讀完小學三年級的庹純雙也被趕出學校,爬上毓青山擔磷礦、扛料竹,靠苦力幫助家裏過活。
壹切都變了,唯壹沒有變的是庹純雙堅持學習書法的決心,因為他始終記著老師的那句話——“字是打門錘,用處特別大”。沒有紙,就在墻板上寫;沒有筆,樹枝枯柴亦可將就;沒有墨,木炭便可代替。孫孔門的遺卷早已爛熟於心,大字報上的方塊字也被臨摹千遍,找不到字帖的庹純雙決定,到墳地拓印墓碑為帖。
母親是不會同意自己的孩子去墳地的,庹純雙只好等家人熟睡後再悄悄行動。深夜,墳地恐怖至極,稍有壹點風吹草動就會驚出壹身冷汗。庹純雙卻全然不顧這些,將拾撿來的廢電池拆出碳棒碾碎添水為墨,借著星光獨自在墳地拓字,帶回家練習臨摹。
1975年,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風起雲湧,17歲的庹純雙被下放到銅梁區最貧困的窮山溝——天錫公社大水二隊。由於是“黑五類”子女,他只能獨守在只有三間土墻瓦房的毓青山知青點。難熬的漫漫長夜,他從山中挑來黃沙鋪在地上,將樹枝打捆成筆,燃松枝照明,在沙中自由走筆,常常壹練便到天明。
知青返城的時候,庹純雙被分配在銅梁區農場當工人,每日犁田耙地,挑糞挖土。他住的宿舍由豬圈改造而成,半人高的石圈欄裏歪歪斜斜地塞上磚頭圍成四壁,屋頂伸手可觸,地面潮濕滲水。白日陽光傾瀉便滿屋,夜裏臥床可觀繁星。庹純雙戲稱這間6平方米的矮房為“風雨樓”,自封“風雨樓主”。
重慶的夏天酷熱難耐,“風雨樓”四面不通風,仿若炙烤在八卦爐內。太陽最毒辣的正午,工友們躲到陰涼處休息,庹純雙卻腕掛秤砣,手持鐵錐在沙盤寫字錘煉腕力,研習力透紙背的絕活,任由汗水順著正在走筆的手腕流淌,實在熱炙難熬便到豬圈沖壹下涼。
在農場,庹純雙是出了名的瘋人,“沒什麽文化卻做著書法家的夢”,“神經病”、“吃錯藥”。就連年長的好心人,也勸他“認命算了,莫發癲”。然而,逆境沒有讓他變得頹廢,反而激發出無堅不摧的毅力。他的整個身心都向著理想敞開著,再難都不會放下手中的筆。
看到庹純雙癡迷書法到了這個程度,農場技術員唐富碧引薦他拜銅梁師範學校退休老師唐琪玱為師。庹純雙第壹次看到了湖筆、徽墨、宣紙和峽碩,第壹次知道了顏真卿、柳公權、褚遂良和米芾,茅塞頓開,書法功力發生了質的飛躍。
生活就是這樣,當它關閉壹扇門的時候,壹定會有另壹扇門留給自強不息的人。庹純雙開始苦讀唐詩宋詞,遍訪深山古剎,學習書法大家的楹聯碑文,終於邁進了書法藝術的殿堂,不僅獲得重慶市首屆中國書法比賽金牌,更被吸收為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人們把庹純雙稱為書法家,他卻堅持認為“書法家有‘大’和‘小’之分”,“小”書法家就是“妳想寫字,妳寫好字”,“大”書法家則是“我寫好字,並帶動所有人都能寫好字”。現在,庹純雙的夢想就是做“大”書法家,傾盡余生回饋社會,幫助所有愛好漢文化的人都能寫好漢字。“這個願望還沒有實現,我會不斷地努力走下去!”庹純雙如是說。